沉痛的回忆

若冰

六六年六月，我正在百花潭中学上初三，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突然来到。先是批“三家村”（吴晗、邓拓、廖沬沙），然后大标语变成：“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后来又是“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学校不上课了，老师们也卷入运动中，大字报、大标语铺天盖地贴满墙壁。《人民日报》，《红旗杂志》刊登了很多慷慨激昂的批判文章，懵懂无知的我们被卷入轰轰烈烈的文革中。

学校成立了第一批红卫兵组织，都是清一色的“红五类”，我因祖父是历史反革命分子，成为“黑五类”，靠边站了。那时候：“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对联醒目的贴在墙上。同学们高唱战歌：“拿起笔杆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革命师生齐造反，文化革命当闯将！……”

谁是“黑帮”？谁是“牛鬼蛇神”？谁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他们脸上没刻字啊！抓谁？斗谁？

红卫兵去查档案，把家庭出身不好的、与国民党有牵连的、有海外关系的老师抓来游街、批斗。他们也到青羊宫派出所查档案，上门抄家。弄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谁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走没走资本主义谁知道啊！可当权派各单位都有。于是，校长、厂长、书记、区长、市长甚至省长都成了批判的对象。

一天晚上，在学校的小会议室里，几个年轻的老师正在轮番向任校长提问，任校长站着回答。他的椅子空着，已有两月身孕的王老师坐了上去。我和很多同学也站着旁观，并不觉得有什么过分举动。

第二天早上，学校墙壁贴上了醒目的大标语：“打倒反革命集团……”！五位年轻的老师榜上有名。钟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王老师教我们生物课，就是坐了校长椅子的那位，被认为“夺权抢位”，另外三位也很年轻。昨天都是革命者，今天怎么就成了反革命？这变化也太快了吧。

教室里，有同学声泪俱下控诉钟老师的反革命罪行，同学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虽然近两年我不受重视，仍然对钟老师很敬重。是她藏得太深？还是被冤枉？都难以接受，我禁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其它同学也在哭，教室里哭声一片。

五个老师被关了起来，红卫兵轮流看守，叫他们写交待材料。他们到底受了多少侮辱与折磨，我不知道，也不敢过问。那时候，一句话说错就可能被抓“现行反革命”，何况我是“黑五类”。

几天后，听说王文清老师剖腹自杀了，血流一地，好惨啊！

王老师才二十多岁，风华正茂，一手漂亮的板书，很多同学在摹仿。当年的大学生都是天之骄子，父母培养她多不容易。她想以自己的生命来洗清冤屈？不值啊！这是两条人命，腹中还有－个婴儿，怎狠心下得了手？她的父母怎经得起这打击？她的丈夫如何面对家庭的破裂？

我震撼，惊悚，默默地为她流泪，为她惋惜。在那动乱的年代，被冤死，整死的人不少，公检法也在搞运动，谁去追究责任？

王老师死后，那些红卫兵也许心灵触动，也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并且大串联开始了，也忙于串联，就把其他老师放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事后，谁也没有对王老师的死负责任。被同时打成反革命的其他老师，都坚强地挺过来了，盼来了艳阳高照，风清月朗的好日子。如今，我们的钟老师已经八十多岁，当年的红卫兵，也七十多岁了。几十年后同学会谈到此事，他们深深地自责，忏悔，并真诚地向钟老师等人道歉。

人生不易，要经历多少艰难困苦、甚至蒙冤受辱，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获得完美的人生。

如今社会法制健全，蒙冤受屈可以申诉。请珍惜当今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珍爱生命。

当年的我

已经八十多岁的钟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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