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最后的时刻

神舟一号

<p class="ql-block">作者:程济威</p> <p class="ql-block">无止的运动如火如荼,抄家挨斗已是常态。今天这派、明天那派,三天两头有事没事的前来光顾一下:撬天花、挖地板,东西越抄越少、房屋越挖越破,我家已成了真正的无产者。仅存的一些玉器小件落入了抄者的袋中,有的字画、瓷器则被造反派当众在天井里敲碎或者烧毁。唯一留下值得纪念的,就是用来做擀面杖的画轴了。每当如此,母亲总是静静的立在天井中央,默默地看着。母亲随父亲经历过抗战的硝烟,辗转过几个大的战场,甚至赴外,亲眼目睹过很多惨烈的场面,因此,对抄家、批斗,心如止水。每次抄家后,母亲总是叫二哥或者两个妹妹给那些热心的群众端上热水,送上毛巾,好像招待前来帮忙的客人。革命群众弄不明白,母亲的神情为什么总是那样的安然,他们那里知道,一个真正从战火硝烟中走过来的人,还有什么值得可怕的。</p> <p class="ql-block">父亲已经是六十好几的人,受不住“革命群众”一次次的批斗:颈上挂着沉重的铁牌在阳光下暴晒;跪着从解放桥爬到渡江桥。他终于病倒了,浑身浮肿,送到苏北医院治疗。那年头看病是凭成份的,原以为报了身份,会遭到冷遇,没有想到,人性还没有完全泯灭的苏北医生,知道了父亲的真实身份后,不但没有歧视他,相反,还给了他当时无法得到的尊重和医治。</p> <p class="ql-block">快过年了,大哥将举行婚礼,那是大哥于患难之中遇到的知己。大哥无论如何积极表现,总是脱不了有一层灰色玻璃罩罩着的感觉。一次,厂里的锅炉发生故障,造成了暂时性的停产,数百度的高温,没有人敢进去抢修。大哥将被子淋湿了水,裹住自己瘦弱的身躯,毅然决然的钻入高温余热尚未散尽的锅炉,故障排除了,但是,有些领导还是放出话来,将大哥列为怀疑对象。处于逆境的大哥只轻轻的对大嫂问了一句,假如我们全家下放怎办,大嫂坚定的回答:你到那儿我到那儿!此语一言九鼎。于是,父亲抱病特地从苏北医院赶了回来,希望能喝上我大哥与大嫂的喜酒。 </p> <p class="ql-block">从苏北医院回家的当天下午,父亲理了发、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好多的饭。不料,当天夜里,父亲突然感觉是那么的冷,他忍不住轻轻的呻吟着。家人被惊醒了,全部围在了父亲的身边。此时,父亲喉咙里只能发出轻微的喘哮声,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咳嗽了。 家人知道,上帝对父亲召唤可能在倒计时了。可是,父亲还是努力睁开眼睛,蠕动着双唇,似乎有话要对家人说。小妹年小,已经吓得躲进另一个房间,只是两个哥哥和大妹小弟陪着母亲留在面前。 其实,父亲要说什么家人心里都明白,也完全应该在这最后的时刻满足他最后的意愿。虽然动乱的现实、子女遭受难以想象的厄运,使子女与父亲之间产生了一定的距离,但是,守在父亲面前的大哥、二哥与大妹小弟仍然希望牵住父亲西去的脚步,尽可能的希望将这盏曾经让我们一家赖以生存的生命之灯的灯芯捻得更细更长些、燃烧得更久一点,然而,父亲嘴唇艰难地张合着,生命的灯已在耗尽最后一滴油,他终于去了。突然,天空出现了冬日少有的雷声,接着下起了大雨。</p> <p class="ql-block">电报辗转四天后才传到水乡的农场时,农场正好召开疯狂的批斗大会。主持人读着电报的全文,用高音喇叭,当着会场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群众问,你划清界限的机会来了,回不回,你看着办吧。由此,我失去了向我父亲最后道别的机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