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伢的大学梦

微茫的曙光

长篇小说《牛伢的大学梦》 ___ 一位77级学子的奋斗历程 第一章 “暗暗跟踪” 陈胜良 益阳城边有一个村子，住着两百来户陈姓的人。当你伫立在赫山庙前的那座高耸于长益公路的少年山上北望，在广阔的田野上，你看到一排老屋像一条巨龙在蠕蠕而动。那，就是小说主人公牛伢居住的的地方——陈家岭。 一九七三年冬，陈家岭上的牛伢在益阳县第九中学（前身蜚英中学）高中毕业了。他原先想凭英语特长考大学，可是他的想法落空了。“文革”尚未结束，哪来的大学考啊？ 牛伢回到家，母亲有根婶的瓜子脸上掠过一丝阴云。她苦着眉毛说：”牛伢，冒得书读了，你就莫东想西想，踏实干点活，挣点钱讨堂客过日子。”母亲像一位法官，冷冰冰地宣判了他未来的命运。牛伢没有回话，心里酸溜溜的，觉得不是味道。他在苦苦思索，难道他的人生只是娶妻生子吗？难道他的梦想就这么破灭了吗？他高中才毕业就断了学习英语的梦。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种巨大的落差。他很迷茫，很彷徨，然而他不甘命运的安排，他还要奋力前行，可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如水苍茫。他不知如何前行？ 回家的第二天，父亲有根叔把牛伢送到大队小瓦厂当学徒。他每天起早贪黑，做瓦坯，晾瓦坯，提着瓦桶来回跑。工作环节很紧凑，一环套一环，当瓦工手脚要麻利。他的手掌起了茧，脚板破了皮。他每天跑了那么多路但他的大学梦反而跑得越来越远了。他很苦闷，不想跑了。不到半月，他辞工回家了。母亲很生气，说他稀泥糊不上壁。 一连几日，乡下的天空矮了下来，像有一块巨大的帷幕遮着巨大的苍穹。牛伢感到压抑，便出去走走。他在屋后一条渠道上漫步。他踩在枯枝残叶上，枝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牛伢仿佛觉得他脑海里一线一线的希望是他脚下踩着的一根一根的枯枝残叶，被现实的铡刀在无情地铡断。田野里堆放的草垛在凛凛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牛伢也发起抖来，因为他感到前途渺茫。渠底快要干涸了，不过还有一股小溪在细细流淌。牛伢觉得那一股小溪正是他不灭的梦想，还在绵延不断。道旁一排排枣树虽然光枝秃叶，但枝桠都往上翻，仿佛它们不惧凛凛的寒风，仍然伸出双手倔强地拥抱来临的春天。牛伢由此获得了信心。尽管身处逆境，他仍要苦苦前行。 牛伢在渠道上走久了，手脚被风吹得冰凉了，他回了家。一家人都在堂屋里围坐在一个藕煤炉旁烤火。牛伢没有烤火。他坐在那里学习。一张用泥砖垒起的书桌上乱糟糟地堆放着学习用品。一本封面弄得皱巴巴的教材，一本页面翻得卷了角的英语词典和一枝破得开叉了的点水笔横七竖八地躺在桌面上。窗户纸在风中不断咯咯作响。牛伢打起精神坐在桌旁，手捧书本，大声朗读。时而关上书本，闭上眼睛，默默背诵。时而翻开书本，用点水笔在页面上写下注释。那本北京外国语学院编的《大学英语》教材第一册的页面里画满了红杠杠绿道道。他觉得只有翻开书本，他才能连缀起他的梦想。他仿佛觉得他从书页里的文字中依稀看得到微茫闪烁的希望。他打瞌睡时跑到厨房里捻几根干辣椒皮子塞进嘴里，辣得流泪，辣过后就继续朗读。看到牛伢还那样沉迷书本，有根婶有些不爽，便怨恨几句：”读这么多书，搞得么子名堂出咯？还搞这些’乱攀颈’，你会讨堂客都讨不到。“听到母亲的怨言，牛伢有苦难言，头也不抬地说：”妈妈嘞，我娶不娶妻不要你操心咯。’ 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晓得啵? “ 牛伢顶了她几句，委屈得无语了。“你呀是个书呆憨子，娘冒跨过学堂门但娘晓得，不挣钱，哪来的颜如玉咯？人家颜姑娘未必瞎了眼看得上你？“有根婶很现实，不忍心看儿子把青春白白浪费在看不到希望的学习上。 在往后的几天里，牛伢在家里不好意思读英语了。白天，他跟父亲出门干点活。一收工，他就急忙回家吃晚饭，吃过饭就往外跑。不知外面有什么魔力，把他引得魂不守舍。耶娘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变了个人似的。不过，有根叔读过几年老书，晓得牛伢说‘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意思，但他不晓得这伢子为什么一反常态不自学英语了，老想着往外面跑而且风雨无阻。莫非他......？他取下斜插在腰间的烟管，用锯齿一样的手指从牛骨头烟叶盒里捻了一爪旱烟丝，塞进烟葫芦里，划了根火柴，点燃烟葫芦。烟葫芦里的烟火忽明忽暗，他心里的想法也在忽隐忽现。他深深地叭了口旱烟，然后恍然大悟地说：“孩子他娘，牛伢是不是和谁家的姑娘好上了？”“他爹，是不是和颜如玉好上了？”“非也，颜如玉只是读书人心中理想的年轻美貌女子，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有根叔时不时地之乎者也起来，显示他读过书。有根婶对他的文绉绉的解释似懂非懂，不过，她似乎会意地追问道：“不是颜如玉，那会是谁家的姑娘呢？“”有待调查“。“那你去调查呗。你暗地里跟着他，顺藤摸瓜咯。”其实，有根婶巴不得牛伢找个“颜如玉”。这样，牛伢会安心挣钱，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不会再读死书了。有根婶一想到这里，瓜子脸上的那一丝阴云荡然无存了。“我正有此意。”有根叔吐了口白烟，继续说：“不过，我先探探他的口气，由他自己说出来。” 天阴暗了几天，终于放晴了。这一天，牛伢和父亲收工回家，一路上父亲试图探问，可是话到嘴边就被牛伢岔开了，儿子大了，不愿和父母谈娶妻生子的事。恋爱中的年轻人大多会这样，守口如瓶。有根叔理解儿子，就不多问了，为他保密吧。不过，他还是弱弱地提醒道：”你每晚陪人家，你不嫌累，人家嫌累。别陪得太晚咯。“牛伢听到父亲的话，感到莫名其妙，说：”耶耶（父亲），我陪谁了？我天天背灵格风呢！“耶耶听到牛伢天天背灵格风就心生疑问：刚和人家谈恋爱才几天就背灵格风呀？关系发展这么快吗？男女之间拉拉扯扯勾肩搭背不成体统啊。陪陪她可以，就是不要背她。于是，有根叔又弱弱地提醒牛伢说：“要注意分寸。”牛伢越发觉得耶耶说话莫名其妙，干脆懒理得他。有根叔看到儿子承认谈恋爱的事了，也就不多问了。不管怎样，人家灵姑娘和儿子好上了。他暗暗高兴起来。 回到家里，牛伢依旧吃过晚饭后就一溜烟地出了门。陈家岭上屋门前那条小道，左一拐右一弯，高高低低，不好走。不过，牛伢走起来很快，引得路旁的狗“呜呜呜”喊叫着。他走了一段路就上了马路，他疾步飞走，然后飞跑着，好像有什么急事。牛伢出门后，有根叔立马向有根婶汇报说：”初见端倪！初见端倪！“”他爹，又有么子端倪咯？快点告诉我！“”初步了解情况，牛伢真的搞对象了！姑娘叫灵格风。但灵家姑娘芳年几何，家住何方，我还不得而知。“”何解不是颜如玉而又换了个灵格风咯？”“一言难尽，回来再说吧。我得跟踪他。要不，这伢子就无影无踪了。” 有根叔出了门，起飞脚跑，很快跟上了牛伢。不过，他和牛伢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能走得太快，也不能走得太慢。走快了，挨牛伢太近，容易被发现。走慢了，怕牛伢突然拐个弯就不见了。他的脚步时而快，时而慢。他时而踮着脚走，时而弯着腰走，边走边躲，躲躲闪闪，像螳螂捕蝉，行动诡秘，偷偷尾随。幸好马路上熙熙攘攘，牛伢根本不知道有人在盯他的梢。那条马路像是从洞庭湖游来的一条长长的水蛇，横在广袤的田野里，从兰溪小镇蜿蜒至陈家岭，又从陈家岭直抵益阳城边的三里桥街道，长达15里。不过，中间岔了好几条路。如果牛伢跌路，有根叔可能会跟丢，所以他边走边紧紧盯着牛伢的背影。 走到半路就到朱溪桥上了，溪水哗哗地流淌着，风吹得树叶哗啦地响。泥土里的小虫子在鸣叫。牛伢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一抹残霞，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天际。他拐了个弯，往左边跌了路，沿着一条渠道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后从渠道下来，往右边跌了路。那是一条不宽的马路，行人稀少。牛伢消失在暮色中，有根叔跟得近了些。 有根叔这么小心翼翼地尾随了三里多路，他抬起头来看到天空挂起一轮明月。一朵浮云慢慢飘过月亮。凭借月光，他依稀看见一所学校半隐半现在树林里。哦，这不是牛娃的母校______赫山庙初级中学吗？牛伢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灵姑娘住在这个学校里？ 天断黑了，矗立在少年山上的赫山庙初级中学门前，一片寂静。从山下拾级而上的坡路两旁，有灯光摇曳，树影幢幢，但从校门往里望去，里面像一个山洞，黑咕隆咚。教室里，楼道里，到处都是黑灯瞎火。门外没有来往的人群，有根叔反倒觉得不好混进去。他只好躲在外面，等机会。 其实，进门的那一栋楼就是学校的主楼，教室和老师的卧室都在那里，上下两层。有根叔在楼前瞎逛。他抬头看到楼上有几个房间的窗户纸上闪动着微弱的灯光。不一会儿，有一个房间传出一种美妙的女声，是姑娘的声音，但姑娘说的话听不清。又过了一会，他也听到了牛伢的声音，牛伢说了什么话也听不清。他们好像在对话，在交谈。黑暗中的有根叔眼睛一亮，他晓得儿子真的在和灵格风在谈情说爱呢。难怪儿子天天往外面跑，原来他在这里幽会！ 有根叔心里很高兴。他等不及了。他踮着脚，摸到楼上去看看。北端第三间的门半开半掩着。哦，房子里怎么只有牛呀和他原来的初中老师张之龄老师两个男性呢？怎么不见那位灵姑娘呢？哦，原来是牛伢和张老师在听音，那女声是留声机里发出来的呢。他们在听《灵格风英语教程》呢！ 有根叔恍然大悟了：原来牛伢的颜如玉只是他朝思暮想的灵格风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