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 文/咯咯

咯咯

（父母和一起参加抗日救亡军训的战友。前排右一母亲、右三父亲、后排中间是小舅）

今天，在家人的簇拥下踏上了回乡之路，去新昌、去那个您常常惦念的老家——黄家塘。只是这次，您将在那儿长眠。

冬至时期的老家，虽然天气寒冷又潮湿，不过，您依然会感到非常温暖，因为那儿还有您娘家的一大帮亲人们正等候着您的还乡，九泉之下还有您的父母、马哥（您的丈夫）、哥、姐、失去的儿子、亲人、战友、同学和曾经的熟人。

远处，正隐隐传来他（您的马哥）忧韵的京胡声，呵，那是您最爱唱的“苏三起解”，还有，还有他画的布景和导演的话剧“放下你的鞭子”，那个让您念叨了多年的歌女角色，正等着您再次开排。他说还有很多很多的旧剧和新戏，排得满满当当，就等着您呢……该高兴了吧！不要忘了告诉大家，您还有一首新曲——“唱支山歌给党听”。

终于又寻回了那个让您怀念久久的时代，可以见到您在天堂的亲朋好友。和他们好好聊聊，将搁在心窝里快一个世纪的话慢慢畅叙。

一定不要忘了问一下党小组的几个同志，是谁出卖了他们，让他们惨遭日本人剖腹而死，该是沉冤昭雪了，好让那块压在您心上的石头搬走。

您的慈父和大哥一直都想送您去学画，不要忘了捎上这几年的作品、画册、还有颜料和笔墨。那儿仙山琼阁，鸟语花香，您可尽情在云雾缭绕的花海中长舒广袖，享受丹青创作的快乐……一生忙碌，从此时光无限！

小时候，您带我去新昌的溪滩洗衣服，然后指着前面的山对我说，那叫棋盘山，上面有一块宛如棋盘的大石头，是神仙下棋的地方。神仙下棋？我好奇地踮起小脚尖眺望着山上，期待长大些能爬上去探一究竟。听说百岁升天即可成仙，如此，那座曾让我神往的棋盘山，将是您日后闲敲棋子观云雨的好地方了。而从山上俯视山下的溪滩，您可以看到那些曾经的往事，点点滴滴还在溪水里流淌，在浪花里翻腾……希望下次回老家能去看看那座棋盘山，那怕只是远远地。

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师布置了第一篇作文，那天一回家我就哭了。您看着问我为什么，我说不会写作文。您说就像讲故事一样，只是将心里的故事写在纸上。我很茫然，然后张着嘴巴又是一场大哭。那一把一把的眼泪和鼻涕把您逗笑了，于是您用热毛巾替我擦了泪水，然后说，如果是我，我会这样写……，接着您又问我，你心里面会有一个和我不一样的故事吗？我看了看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于是在您的指点下，写下了平生的第一篇作文。

那时，家里人口很多，老爸除了要抚养七个儿女之外，还要供养父母。不过我们从来就不缺家乡的味道，聪明的您总是自己调制各种食品。记得从前，您把竹竿一头搁在𥦬台上，另一头让我掮好，然后把做好的箩卜干、香肠一串串挂在竹竿上晒起来。夏天您忙着做霉豆腐、咸蛋、醉蟹，冬天您忙着做糟鸡、糟肉、扣肉、松花皮蛋……

三十五岁时，我生了第一个孩子，接到报喜的消息，您老激动不已，可家人都在上班，快八十岁的您只好站在家门口，急切地把喜讯分享给路过的街坊邻居……为了大外孙，您还亲自裁剪、设计、绣制了一件带有寿桃的绸缎肚兜。那件漂亮的大红兜兜，我还珍藏着，会一代一代传下去。

新昌的老街新城已临近岁末，满街香味浓郁夹杂着硬翘翘的“额啦（新昌话：我们）额啦“和朗朗的越剧声、叫卖声……浓浓的年味就连隔着太平洋的我都能感受到了。不要忘了带上天堂的亲朋好友将家乡的特产：榨面、麻糍、擂麻金团、芋饺、饼筒、糟鸡……一道一道美美地品尝一下。

北国的窗外，阴霾霾的天空中正徐徐飘落着雪花。沙沙沙，沙沙沙，仿佛又听到您在叫：囡卜头！囡卜头！突然间，随风飘摇而下，哦哟，似乎是您又带着年幼时的我在玩老鹰抓小鸡了……灰色的天空中雪花一闪一闪，飘飘忽忽，好像是您正眨着漂亮的凤眼，然后笑着翩然离去……我急速推开窗户，想托住那片似您的雪花，无奈她已永远离我而逝，没有回头，没有只言片语……

新昌，是您人生的终点，在那儿，您将与大地拥抱，而我们却永远、永远地失去了您那温柔而坚实的怀抱……

儿时总趴在您身后的背兜，迷迷糊糊中常听到您轻轻地哼唱着那首“麦浪滚滚闪金光，十里歌声十里香……”，希望您的歌声能成为天堂里的百灵鸟，而您身上淡淡的体香和那溜光的香蕉发型及与众不同的气质将永留人间！

“一颗星，骨楞登，二颗星，挂油瓶……一颗星，骨——楞——登，一颗——星——”老妈，一路走好！天堂快乐！

注：“一颗星，骨楞登。二颗星，挂油瓶……”新昌儿歌，老妈教的。

注：老妈名字里有雪字，所以她常以雪喻自己。

注：文章中的几幅国画，是母亲八十三岁开始自学绘画所画。

注：第二张照片，剧照“放下你的鞭子”，坐在地上的是我母亲。

注：第三张照片是剧照。最左是我父亲，演军官。坐地上是我小舅，演革命者。右二，我大姨，演那个咬着赏到金表的小孩子的母亲。由我父亲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