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时的黄骅农村,每逢谁家儿子娶媳妇,全村特别是附近挨着靠着的老邻旧居都要随礼祝贺(其实也是穷帮穷,凑份子)。大多数给主家拿几毛钱(记得当时也就是三、五毛),也有的很多人合着扯块大红布、买个毯子,买个洗脸盆、暖瓶,或送个穿衣镜什么的。红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恭贺人的名字 ,人脉广、人缘好的人家,布啊毯子啊新房里墙上挂不开,就拴绳子挂在院子里,人们管这叫“挂帐子”。</p><p class="ql-block"> “有来无往非礼也”,礼尚往来,作为主家要回应回报人们的恭贺之谊,从新婚之日当天晚起,一连几日晚上要请人们喝喜酒,因为都“挂帐子”了,所以人们就把参加这新婚喜宴叫喝“帐子酒”。</p> <p class="ql-block"> 黄骅这带的婚宴虽没有“贵州黔南长桌宴”喧嚣热闹,也比不上“内蒙布里亚特婚宴”的原始野朴,但也因喜宴上的“八大碗”让人垂涎和回味。</p><p class="ql-block"> 提起黄骅的“八大碗”,也有些来历,据说其前身是清朝盛行的满汉全席之一的“下八珍”,后来流传到民间,成为农家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待客最高端的菜品。“八大碗”的主要食材是猪肉,辅料是豆腐和片粉(垫碗的)。经过炖、煮、熏、炸、烧、焖、熘、晾等多道工序,制作出红髓(上糖色)、白髓(不上糖色)、方肉、松肉、丸子、卷煎等半成品,放在黑瓷碗里,上面再放豆腐或片粉作垫碗(看席垫的薄厚,就看是肉多还垫碗的多,不好的席垫浮头就是薄薄的几片肉,底下的全是豆腐和片粉),浇上提前熬制好的“老汤”(可别小看这勺“老汤”,它可是厨子的“专利”和“秘密武器”哟!“八大碗”的味道是否纯正地道,都在这勺汤里喽!所以说逢年过节,不是特别讲究的富裕人家是不清厨子做八大碗的,人们也只能在婚丧嫁娶时才能吃到这种美味。那味道比起黄骅现在已申遗成功的“ⅩⅩ八大碗”可强多了,ⅩX的“八大碗”徒有其表,少了那勺“老汤”的味道,像什么子扎的、马大口的味道也不如我村的纯正),放进笼屉里蒸约摸半个钟头,揭锅晾温将黑瓷碗扣入白花瓷碗里(所以“八大碗”又叫“扣碗”),再加上熏鸡、红烧鲤鱼(有吉有余,取谐音图吉利,黄骅一带有少鸡无鱼不成席之说),这八大碗就可以上桌了(这八样菜可以说是八大碗的标配)。</p> <p class="ql-block"> 在那个很少吃到荤腥的年代,能吃顿“八大碗”这样的大餐可不是件易事。看到晚上婚宴后酒足饭饱、一溜歪斜、醉意恹恹的大人们,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很是羡慕,心里想我多怎能长大呀!当听到他们嘴里咧咧:“今儿…今儿这席垫真好啊,味挺…挺好,那肉…肉片子、肉块子真…真肥啊!啊…啊满嘴流…流油啊!” 馋得直流口水。还好第二天主家送来一海碗“折箩菜”(所谓“折箩菜”就是酒席吃过后倒在一起的剩菜,舍不得扔掉,分给亲门近支和关系不错的老邻旧居们吃。这与现在提倡的“光盘行动”异曲同工,不同是现在是避免浪费,那时是吃了不疼扔了疼啊),那顿晌活饭因为那碗“折箩菜”,我们几个小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当时就没有想那“折箩”里到底有多少人的鼻子xiexie(拼音是“口水”的方言土语,查了百度也没有找到对应的汉字,只能用拼音代替了),只顾着享用“八大碗”的美味了!鼻子xiexie也就不在意和挑剔了。</p> <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中后期已经是成年人了,有幸喝了几次“帐子酒”,尤其第一次“帐子酒”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至今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 那是在新郎新娘的炕上,摆了八仙桌,先是上了花生、瓜籽、糖块和醉枣四种果品的茶架儿,人们含着糖,剥着花生,嗑着瓜籽,吃着醉枣,说着闲话;等人到齐后,端盘的用套盘端来了“八大碗”,掌桌的把菜在桌上摆好,热气腾腾的八大碗肉香四溢,挑逗着在座的每个人的味觉神经,口水直往嗓口眼里咽;但先不能动筷子,也不能敞开肚皮吃,因喝“帐子酒”有好几个环节和程序,先后有新郎的叔字辈们,同辈的哥们儿们和新郎的父母轮番敬酒道谢,最后才是新人出场敬酒;新人敬酒可是一出好戏:以酒桌上的兄弟或侄子们为主(黄骅这块都说新婚三日无大小,谁都可以闹)得先“闹喜”,要么让新郎新娘介绍恋爱经过(其实那个年代都是经媒人介绍的,哪有自个谈过恋爱的,没有就说见面时说的嘛话,要不就过不了关),要么就是啃苹果、咬糖块、走板凳、摁电铃、喝交杯酒…… 一通“折腾”惹屋里屋外哄堂大笑;闹过之后才是新郎新娘一人端杯一人执壶从上座一一给人们敬酒,其间也不忘出难题,要不这个说没斟满,那个说倒漾了,要不就是还没喝足(黄骅方言“足”读ju),让新媳妇再倒……</p><p class="ql-block"> 被“折腾”得没辙了,新郎新娘“落荒而逃”后,人们意犹未尽,还沉浸在那喜乐气氛中,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 不知谁吆喝了一句:没嘛节目啦!还不吃等嘛呀!人们这才回过神来,再也顾不得体面,也不再拿捏了,甩开腮帮子,风卷残云,倾刻间盆干碗净,连汤也没剩一点,吃了个“八碗朝天”(这家看来是席垫薄,别说折箩菜了,连折箩汤子也没有了)。</p><p class="ql-block"> 因是头一回喝“帐子酒”,不懂门道,也有些矜持,又坐在炕沿边上栽楞着身子不得劲,肉没吃着几块儿,汤儿也没怎么喝着,但感受了浓烈的乡土气息,总算是尝到了宴席上农家“八大碗”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以后这些年,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别说大鱼大肉,就是猴头燕窝鲨鱼翅,乃至中南海的国宴都吃过了,但酒肉穿肠过,现在嘛味也回想不起来了,还是唯有那乡间“八大碗”的滋味让人不能忘怀。所以老家一有红白事就踮儿踮儿地往回跑,为的也是那一口“八大碗”的味道。只是近几年红事都进了饭店,白事也大都用上了餐车,再也找不回那味道了,不免有些遗憾、失落、惋惜和无奈。</p><p class="ql-block"> 唉,看来这道美味的技艺要失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