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甜酒

吉雨

时已入冬，朋友圈常有家酿米酒的广告。一壶壶白色米酒排放着，乳白的浆汁把红色的壶盖和提柄衬得特惹眼，喜庆感多了几分。毕竟，米酒登场，年也将近。每当这寒潮频袭，米酒飘香的冬日，我就会想起外婆和外婆酿制的甜酒。

昔日，米酒都是家家户户自酿的。一为滋补身体，二为春节招待客人。每到冬日，外婆总要做上几回米酒。

那时，只要听到外婆有酿酒的计划，我们姊妹几人都会有热切的期盼。因为一次酿酒，会给我们带来两次“盛宴”：一次喷香的红糖糯米饭，另一次就是开坛的甜酒酿。

做酒前，我们总忍不住问，外婆要做酒了吗？她总是笑盈盈地回答，等你舅舅把谷子机了就做。终于，有一天的傍晚时分，舅舅推着独轮车驮回新加工的糯米。我们的第一场盛宴就指日可待了。

接下来就是浸米，米要泡足一天，喝饱水的米鼓鼓的。倒入大竹篮中淋洗，淋洗时，不断簸动竹篮，直至米水由灰白变成米白，米就淘清了。静置沥干水分，就可上甑炊制。

这时我们几人都勤劳地围坐灶前，七手八脚往灶堂里添柴火。七嘴八舌地说着，我要吃两碗、我要吃三碗；我要多加糖，我要白嘴吃……外婆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笑意，手却不停地忙活着。

灶堂里里的柴火“哔哔啵啵”作响，把我们的脸映得通红。火苗灵动地跳动，慢慢地化成锅中“咕咕咕”翻腾的气泡，渐渐地就升腾为饭甑上的袅袅炊烟。缕缕饭香扑面而来。

“香了、香了…”我们兴奋地叫着。

“火烧小点”外婆温和道。

几分钟后，饭甑上的白雾翻腾。外婆就发出了停止添火的指令。我们各自去碗橱拿碗筷，候着心心念念的红糖檽米饭。

待锅中热气散了些，舅舅将饭甑倒置在竹匾上。在一阵热气掩映下，颗颗向上，粒粒剔透的糯米饭终于露了脸。我们几人便有序地递上碗，外婆也毫不吝惜地给我们满满地装上，自己加上糖。糯香的饭和着甘醇的糖，这滋味应该是难再了，而当年却不知珍惜，每每都囫囵而下。

我们品着“盛宴”，外婆却一刻不敢停歇。她用勺子利索地翻动米饭，使之松散，不粘黏。待米饭稍凉些，撒上事先捣碎的酒药，拌匀，再一勺一勺舀入一口大瓦瓮中，拍紧实，用干净的木棍在中间捣个洞，倒入适量的凉白开，封口。抬到铺好稻草的避风角落，包上破棉袄，盖上旧棉絮，最后盖上蓑衣。全副武装的瓦瓮就如闭关的老者，静坐着。

我们很是好奇，瓮中会发生什么，为什么糯米会变成酒，但从不敢掀开一探究竟。因为外婆再三叮嘱，开坛前千万不能碰，否则就会前功尽弃。每次，我们都是敬畏地看看就离开，因为我们还巴望着第二次的“盛宴”——开坛的甜酒酿。

一天天的漫长等待，终于有一缕明显的酒香传来，开坛的日子近了。

开坛那日，外婆将屋子扫净，净手后，神情严肃地挪去瓮上的覆盖物，掀开坛子的那一刻，酒香四溢，满屋都是醇厚的甜味儿。她急切地舀了酒，抿上一口，“不错、不错……”把碗递给一旁的舅舅，“可以、可以……”舅舅连声赞道。而我们早就人手一碗，看着瓦瓮了。

外婆给我们每人舀上小半碗，我们兴颠颠地捧这带醪糟的乳白色的酒，往堂间的饭桌上去。坐在长板凳上，学着大人的模样，三指掐着碗沿，轻呷一口，“啊……”轻叹一声，“好酒，好酒……”。那感觉，天宫王母的琼浆也不过如此吧！

我们姊妹几人，就在外婆这甘醇的米酒滋养下长大。后来我也喜喝上一口酒，不知是基因中自带的还是在外婆的宠溺下培养的。每当笑谈喝酒这事时，母亲总是笑说我五岁那年找外婆要甜酒喝。

还记得十来岁那年，外婆酿的酒很甜，好喝的很。我们几人趁她滤酒，多喝了几口。结果等外婆想起我们时，我们几人已东倒西歪横在床上了。她默默地为我们脱去衣物，盖上被子。就这样我们美美地睡了半天。醒时，天已黑透。桌上还摆着为我们留的饭菜。

舅舅责怪她没看好我们。她笑看我们说：“没事没事，自家酿的酒，睡一觉就好了。”

十多年前的一场寒潮无情地带走了她，从此我也喝不到她酿的甜酒了。甜美的家醅，是市场买不到的味儿。那股甘甜还存留在唇齿间，成了永不退却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