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档 | 莫笑愚：25首关于雪的诗（2011-2021）

诗人莫笑愚

莫笑愚：25首关于雪的诗 （2011 - 2021） 雪，静静地落 这一夜，落雪了我们开始谈论鱼和渔捕捞时节早就过了我们依然两手空空 夜晚的火焰很旺雪静静地落在篱笆上我们和衣而卧，枕上的头发每一根都被雪的光辉擦亮 （2015.12.01于北京） 在沙漠，等北方的雪 北方又下雪了那时我在南加州，阳光明媚 圣华辛托山撑开夜的大麾冬夜微凉，狂风穿过我的城廓 成群的野兽在旷漠的乱石中奔跑我缩在沙发里，紧张地辨认风声和野兽的低嚎 他说来吧，我的怀里夜影婆娑棕榈婀娜，而圣经始终温暖 教堂的铜钟敲出了破音牧羊人在归途，泪飞如雨 夜里我听见大朵乌云在屋顶噼噼啪啪跳水的声音 （2015.12.31于北京，2023.12.18修改于加州莫罗湾） 今夜，暴雪就是我的情人 今晚，我是伪装的独行客在空荡荡的客厅独自用冰为火作注解 灰喜鹊早早光顾了我的院子那时雪还没有落下来那时我还不知道该打开哪扇门 那时，冬天的音符都是黑色的在干燥的北方，白鸽飞走了一片羽毛也没有留下 冬雪似乎彻底忘了此地人间有太多褴褛无法弥补雪下或不下都掩盖不了补丁的真相 火灭了，冰融化成水，水凝聚成雪雪在客厅簌簌地落，这瞬间的奔赴值得用一辈子去奋不顾身 我被绵绵不绝的雪花包裹客厅里的雪，像白鸽纷落的羽毛和我成为彼此瞬间的情人 （2019.02.14于北京，2023.12.18修改于加州莫罗湾） 细雪的隐喻（二首） 文明只是野蛮的华丽表象人和猿的唾液反射同样的兽性之光在阴暗的人性和明媚的自然物性的对比中文明总会出其不意地亮出它隐蔽的刀锋——题记 1. 炎夏之后是凛冬 夏天已活力尽失极度繁茂之后的凋敝同繁茂一样触目惊心刚刚过去的夏天，酷热令北极冰川加速融化一对北极熊母子趴在一小块浮冰上四周是茫茫海水，漂浮的碎冰饥饿让它们奄奄一息…… 这是炎夏之后的十二月大雪节气将至未至极致的炎热带来极致的寒冷在北方，草木都已枯萎城市在零下十度的风中瑟瑟发抖而中部的江城，草坪依然葱绿不期而至的细雪下了整夜，我的窗外雪夜的寂静与原始的寂静没有什么不同离开的人都没有再回来——他们恰如其时地逃离了严酷的开始此后的人世，疯狂和死亡都与他们无关在岭南以南，野兽的足迹和人的足迹在一夜之间被白雪毫无差别地抹除 雪后的高速公路每一寸都布满死亡陷阱他手握方向盘，傲慢的目光越过玫瑰色的地平线在远方，未来之城布满硝烟人与人、与非人、类人、超越上帝之人在同一个维度角力，烽火连天大地是被人类过度使用的一块破抹布早已千疮百孔，流蜜之地更流淌着鲜血我们轻易就落入平庸的俗套，并自称伟大生活不再波澜不惊，一种古老的幸福在善意的讽喻中，如美德被贬，一文不值炎夏亦是苦夏，凛冬却并非冰川纪我们还有更长的苦旅要走，从迦南到埃及我们不得不再次出发，跟随先知的足迹重新寻找再生之门——只是如今，我们在细雪的残迹之上正与平庸和兽性达成某种妥协而血色的暴虐的浪头已越过地平线向着我们的脚下汹涌…… 2. 冷雨打在脸上 冬雨敲窗，那寂静的淅沥是冷的街边的梧桐竭力保持它们夏天的样子半枯的树叶举着雨水，雨滴晶莹那叶子在十二月的江城也是冷的 我和她们在雨中擦身而过她们举着雨伞的手暗自握紧了伞柄空气像发条被拧紧了一下或两下冷雨打在脸上，像冰粒紧张的轻咬 （2018.12.16.于岳阳返京高铁上） 雪后 雪后的城市像一个陷阱阳光照在雪堆上一沟沟褴褛的旧念 阳光照在路人的脸上在眼窝深陷的地方人们昏睡，背影拉得很长 自由制度出产偏执狂极权出产暴君他们个个口若悬河 雪的火焰是白色谎言当战争阴云突然降临毁灭是迟早的事 文明从来脆弱，倒塌的巴别塔无从再建，由于我们体内的野兽一直张着它们的血盆大口 （2017.03.18于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2023.12.18修改于加州莫罗湾） 春雪有痕 雪在傍晚落下来傍晚的雪花掉到脸上像蜜蜂的轻蛰 落在脸上的雪还没擦除就化成了水随即又有新雪落下 三月雪保持着冬雪寒冷的本能路旁的紫玉兰花开半边把春的消息悄悄收进了花苞 （2017.03.13晚于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2023.12.18修改于加州莫罗湾） 昨夜有雪 雪下了一夜在凌晨四点把我唤醒 街对面的红砖屋顶折射雪的光辉由此我也参与了雪的狂欢 （2017.03.14于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2023.12.18修改于加州莫罗湾） 华盛顿的雪 昨晚我脸上的盐粒重又回到天上成为带盐的雪粒落下来粗大的雪粒砸到我的雨伞上噼噼啪啪作响 街上无人，除了我除了远处的一个陌生人华府下雪的早晨春雪和冬雪没有区别春的寒冷和冬的寒冷没有区别陌生人和我走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没有区别 （2017.03.14于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2023.12.18修改于加州莫罗湾） 雪后的城市约等于虚无 暴雪袭击了东海岸大西洋中部以北学校关门银行关门出租车停业市政厅寂静一片城市变成白色荒漠只有教堂的钟声雷打不动在整点一声追赶着一声我起了个大早扑进春雪的暴动像遵照医嘱按时吃药我按时接纳了整个城市白色的虚无 （2017.03.14于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 一切活着的会更干净地活着 我抑制不住地想象你从云端看我的样子在那高处，你是否孤单？那里的寒冷是否更甚于尘世的寒冷？那里的雪，是否和人间的一样白，一样亲切？人间的雪呵，从高处飘落不是为了熄灭或绞杀而是为了包容和呵护为了证明，一切活着的会更干净地活着对于尘世微不足道的欢喜会更加心存感激当春雪再次光临头顶光阴又增厚了一分冬眠的虫子不再只是蠢蠢欲动它们业已醒来 （2017.02.10于北京，2023.12.18修改于加州莫罗湾） 别歌：白，盐的白 雪的白云的白盐的白白纸的白都不是空白的白 在白纸上画白云画白雪，画盐勾勒线条，涂抹阴影素笔，简单它们都不是白色的 盐的白在一白到底的骨髓里蕴藏别的味道寂寞，尖叫那也不是白色的 （2016.12.14于北京） 夜归，或雪 这一夜世界空了 我的躯体容纳了星星的流浪大雪撞开我的眼眶 （2016.01.22于北京） 雪的谎言 应该学会覆盖学会用一望无际的白雪的白，遮蔽并且决不说出真相 严冬的腊梅，刺骨的风屋檐下垂挂的冰凌所有剔透的，浑浊的，鲜艳的，褴褛的，污水横流的事物，在故园，构成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 而白雪不属于这里它过于洁白因而不够真实俨然一个弥天大谎 早晨的雪地上布满横七竖八的脚印这失火现场唯一的逃生证据有触目惊心的伤疤，雪的伤疤仿佛永不愈合的伤口 裸露的伤口是真实的雪的白呈现另一种真实谎言的真实，一碰就碎了像所有白色的覆盖 （2016.02.01于北京，2023.12.18修改于加州莫罗湾） 鸟 一只鸟在立冬日的早晨从一个枝头蹦到另一个枝头 在枝头蹦跶的鸟儿坠落地面翅膀立刻被大雪剪断 被剪断翅膀的鸟儿在树下对着一动不动的石子儿呱呱叫，呱呱叫…… 风还在吹空气寒冷石头一动不动鸟一动不动地，叫 （2021.11.13于北京） 燕子 一只燕子一只与我很亲密的燕子死了，它死在冬季落雪的早晨 雪地上的黑点仿佛叹号栽倒在我的门前 忙了整个秋天燕子，在梧桐树梢筑巢寒冬来了，暴雪摧毁了它的世界 燕子倒在门前的枯枝旁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符号 （2011.03.13于上海） 纸屑似的黄昏 黄昏越来越白银丝明亮此刻如果有雪那雪也只落在他的头顶黄昏如雪，如冬日的纸屑 （2018.12.22.于DC飞LA途中） 雪落在蛇爬过的小径 雪落在冬天，落在十一月，十二月，一月落在仲春，也落在盛夏 雪落在平原，大海，落在北极，南极落在沙漠，峡谷，在Sierra Nevada山顶 山坡上的小径，岩羊从石缝里觅食一只黑鹰哇地一声飞过山顶 我沿着溪流攀身跃上一块巨石斑节蛇从石海游向灌木林 它路过的地方小径蜿蜒，岩羊安静地吃草雪落在痩石嶙峋的山坡，落在我的头顶 （2018.4.10.于加州棕榈泉） 水与火的中间是烟 白头的雪山在我到达之前就已经白了 沙漠干旱冬季有雨冬雨落在沙漠转瞬就没了影子连青烟也不见 雨落在山顶全是雪花白花花的山头沙棘晶莹，岩石剔透 此刻我的心里有一团青烟升起雪的灵魂在水与火之间冒着烟，像时间被凌迟时寂静的尖叫 （2016.12.27于加州棕榈泉和莫罗湾） 纵火的马 一匹白马跑出林子林子里有积雪马跑动是飞扬的雪花中最大的一朵 跑动的白马呼出的热气是白色的像雾，像接近地面的云云里住着另一匹马它打着响鼻，高抬前腿响鼻落地时，成为林子里星星点点散播的野火野火唤醒春天野花一片 只不过，这才十一月雪还没有落下来白马离我很远它圆睁的两眼在地平线外忽闪纵火的马不知身在何处严冬尚未到来 （2016.11.14于北京，2023.12.18修改于加州莫罗湾） 风在峡谷吹 风在峡谷吹把一些雪吹向远方把一些花香吹进泉水 阳光越来越低低到把头埋进土里用耳语唤醒种子和蚯蚓 尘埃飘在山顶接受白云的亲吻——那些轻而明亮的事物让我安心 在低处行走以低于泉水的足音在即将到来的春天，我决计不喊疼 （2016.01.02于北京） 我经过的地方，一朵小花正在盛开 最阴郁的天空也有最明亮的星辰当大朵的雪花在半空狂欢它的轻浮无人看见 总有新人在婚礼上死去那狂欢是灰色的你甚至来不及哭出眼泪 葬礼结束的那天雪花终于落了下来白胡须老人大笑三声 天空变得轻盈透亮我经过的地方一朵小花正在盛开 （2016.01.08于北京） 在赤道，想念北方的树 在临近赤道的海面海水是绿色的，树的化石也是 草木长青，轮回凋谢的是阳光赤道的风，有永恒的热烈和温柔 遥远的雪线横亘在北方以北大东北的山给我以想象 那些白色的事物在寒风里，有铁的硬度 北方秃顶的老树，独立冰川之上总有一些叶子拒绝凋落，一些根须拒绝冬眠 它们才是我的英雄，这些黑色的树的化石在冻原深处，默默自燃 （2016.01.15于新加波；2016.01.19修改于北京） 北平的雪 北平的雪下了许久从满清下到民国下到如今 这场大雪，在紫禁城的墙头一直落积雪埋没脚踝，我踩一脚，它喊一声 它从雪堆里唤回格格，从老胡同里唤回天桥玩杂耍的老头和他手里的糖葫芦 雪落在四合院的窗棂上倏忽就化了，在我的眼角流淌成河 （2015.11.24于北京） 人间的雪 雪在落下之前是看不见的看不见它的白，它的轻柔无骨它的色和相——它是透明，是无，是不被称为雪的无名？ 但是我看见它了，在窗台上在被早晨的乌鸦啄食之前它莹莹的光，写满神的铭文等我去读 （2020.12.14.于北京） 猫和蝎子 一群蝎子，一片磅礴的黑云蝎子咬我，张牙舞爪我被困在墙角，猫在身边安静而乖巧，它下了一窝猫崽儿在午夜，四周白茫茫 （2014.02.12于北京，2023.12.18修改于加州莫罗湾） 诗人简介： 刘剑文，笔名莫笑愚，湘籍居加州中海岸，诗人，译者，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诗歌委员会委员，美国洛杉矶华人作家协会会员。农业经济学博士，康乃尔大学汉弗莱访问学者，曾任职于世界银行。写诗、译诗，出版有诗集《穿过那片发光的海》和《水与火的中间是烟》，任《新世纪中国诗选》副主编。诗作被选入多种诗歌年选。获卡丘.沃伦诗歌奖和第六届中国诗歌春晚十年诗歌成就奖等。 About the poet: Jianwen Liu, pen-named Mo Xiaoyu, is a poet who writes primarily in Chinese and sometimes in English. Jianwen is a member of the Poetry Committee of Chinese Popular Art and Literature Research Association, and a member of Los Angeles Chinese Writers Association in the U.S. Having worked at the World Bank, Jianwen is an agricultural economist with a PhD in Agricultural Economics, a Hubert H. Humphrey Fellow at Cornell University (2000/2001), and has published two poetry collections, "Across the Shining Ocean" and "Smoke between Water and Fire". She is also the co-editor of "New Century Chinese Poetry Anthology". Her poems have been included in various poetry anthologies and yearbooks in China. She has won poetry awards such as "Ten Years Achievement Award for Chinese Poetry" by the 6th Chinese Poetry Spring Festival Gala Awards in 2020 and "Culture Warren Poetry Award", etc. Jianwen is from China and lives in Central Coast of California. 原创作品，版权©所有。抄袭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