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悼志斌

范建生(国门沙砾)

<p class="ql-block">  2023年12月16日,周六,北京。</p><p class="ql-block"> 十几年来极为罕见的持续降雪刚刚打住,强冷空气又裹挟着大风寒潮和低温突袭京城。一时间朔风凛冽,寒气刺骨。午后,睡眼惺忪的我刚刚拿起手机,在京战友梁力军的一则微信跳入眼脸:</p><p class="ql-block"> “志斌昨日病故。”</p><p class="ql-block"> 什么!如雷击顶的我刹那间从床上弹起,完全空白的大脑如同京城今日的天气,即刻进入速冻模式,继而降至冰点。纪志斌,一位博学多才、意志顽强的兄长挚友,对其日渐加重的病情怎能犹如对其当年隐蔽战线的工作一样对人秘而不宣?其多姿多彩的生命乐章怎么便会定格于67岁这个少有的寒冬?</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0px;">  学友志斌</b></p><p class="ql-block"> 志斌年龄大我两岁,读书高我两届。</p><p class="ql-block"> 1956年10月,纪志斌出生于北京。1968年底,在“准备打仗”的号令下,随同军中任职的父母调干入疆,驰援兵团,迁家下野地一三三团,后至奎屯,使少年时期的我们有机会共同就读于西北边陲那座军垦新城。</p><p class="ql-block"> 儿时的奎屯仅有一所学校,因隶属于生产兵团农七师,又成立于1950年7月1日,故此名为“奎屯七一中学”。这所学校的前身是中国人民解放军22兵团25师子女校,且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新疆建立的第一所学校,教师们大都精挑细选自全国各地的师范院校。学校虽随师部历经多次迁址几易校名,但教育质量及办学声誉始终闻名兵团,享誉全疆。在校期间,志向远大勤奋好学乐于助人的纪志斌一直担任班长,在老师和同学中享有较高威信。</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  农友志斌</b></p><p class="ql-block"> 1975年初秋,志斌兄高中毕业时我恰初中毕业。此时,由于新疆生产兵团被中央撤销,兵团原有国营农场安置毕业知青工作这是最后一年。于是,不顾老师们苦口婆心续读高中的挽留,我毅然追随着志斌兄们爬上了开往国营农场的拖拉机,共同被分配在一三一团基建连。</p><p class="ql-block"> 基建连坐落在奎屯西郊城乡结合部,主要工作任务是从事房屋建造及道路和水利设施工程施工。我和志斌等五十多名知青下连之前,连队宿舍一无所有急需新建。知青营房选址在连部西侧紧邻食堂的一块空地上,在贫下中农老师傅们带领下,我们冒着风雪点燃篝火,把冻土层烤化,然后挖下深约一米的基坑丢进石头,再用混凝土灌实,然后手持瓦刀的大工师傅用红砖沙浆开始砌墙。作为初来乍到的小工,我们只能干些挖土、筛沙、和泥、挑浆、搬砖之类的苦差。一天下来,便冻得面目红肿,手脚麻木,累得全身酸痛,疲惫不堪。更要命的是为追求高产,团场当年以种植玉米高粱为主,大米白面十分罕见。知青们一日三餐均以土豆萝卜玉米馍充饥,绝少见到细粮荤腥。</p><p class="ql-block"> 一个月后,当炙热的火墙把屋内湿气除尽,我们便数人一间,搬进了当时整个团场最好的知青营房,而且凭着仍显稚嫩的双手获得人生第一桶金和首份固定资产:月薪34元零6分和一副铺板。此后,我们跟随贫下中农们冒雪运肥、砍割芦苇、修路架桥、筑渠固堤,冻裂了手背,晒脱了脸皮。再后来,志斌被推选为连队团支部书记,而我则被选去学习木工技术并且在志斌主持下成为共青团员。</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  战友志斌</b></p><p class="ql-block"> 1976年12月,农场场部发来通知,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博尔塔拉军分区边防部队前来征兵,整个农场近千名知青征兵名额 仅有40 人,而我们基建连只分配到两名指标。尽管整日劳作的我们压根还不知道博尔塔拉地处何方,但自幼对军营的心驰神往驱使我俩飞一般奔向连部,争相报名应征。</p><p class="ql-block"> 经过连队、团场和市上层层体检政审,全连20多名应征知青中竟有8人合格,我和志斌虽在其中,但兵员名额只有两人,这下可给连队领导出了个大大的难题。不知谁出的主意,深谙“民主集中制”的连队指导员楚国章在大喇叭里通知全体贫下中农和知青们当晚全部到连队大工棚开会。只见工棚内或站或坐着全连 200多人,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我们 8位合格者的姓名,指导员让大家认真考虑,只能把其中最优秀的两名知青选去当兵。举手表决结果,我和纪志斌名列前茅,高票当选。1977年元月6日清晨,寒风凛冽,瑞雪纷飞。刚刚迎来元旦新年的小城奎屯还在熟睡之中,我与志斌及其他新兵战友们便集合于农场场部门前,登上篷布遮盖的军用卡车,向着人生第二个战场,千里边关上的火热军营出发开进。</p><p class="ql-block"> 三个月的新兵集训结束后,志斌被分配在团部附近的机炮连,我则被分配去了距博乐市百公里之外阿拉套山深处中苏边境前沿一线的边防站。离别之际,志斌送我一个大大的黑色笔记本,扉页上用十分隽秀的钢笔字题写着英国哲学家培根的名言:“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科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修辞之学使人善辩,凡有所学,皆成性格。”几十年来,我不仅将这个笔记本珍藏至今,而且按照志斌的赠言修身养性,处事为人,大获裨益。</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0px;">  秘友志斌</b></p><p class="ql-block"> 秘者,神秘莫测也。</p><p class="ql-block"> 服役四年后,先后担任连队司号员和文书的志斌一时间却从友人的视野中隐身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记得志斌在离开部队前,给远在边防的我发来一信:“建生,我的工作地点及岗位很快都将发生变动。具体去哪不知;是否退役不明。当方便告诉你时,我会与你联系。保重勿念!”</p><p class="ql-block"> 此后十多年,我及所有战友们均不知志斌从事何业,置身何处。</p><p class="ql-block"> 1999年初春,突接志斌自北京发来一信:“建生,从返京战友梁力军处得知你自部队复员后入职新疆邮电且干得风声水起,为兄十分欣慰。我现已自部队转业下海经商,期盼有机会来京一聚。”五月,恰好奉命赴京培训,别离十载,京城重逢,如梦如幻,难掩激动。志斌、力军与我小馆大喝,一醉方休。此时,志斌方告诉我十年前为什么突然隐身、音信全无。原来,当年他被选调去了我军隐蔽战线从事情报工作,先在新疆,后调北京。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是一支神秘的队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有功劳不能宣扬,遇失利无法解释。他们的使命展现在某一个瞬间,通过某一个情报影响一个战局,甚至改写一段历史。他们的伟大在于隐姓埋名,默默奉献并甘愿将知道的一切带进坟墓。</p><p class="ql-block"> 此后每每来京,我们都提前相约,小酌微醺,促膝长谈。</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  老友志斌</b></p><p class="ql-block"> 岁月不居,时光如流。</p><p class="ql-block"> 转眼间我和志斌都已年逾花甲、两鬓挂霜。其间,志斌多次来疆故地重游。每每见面,志斌均对我说:“你忙你的,借我一车即可,任我信马由缰,自由驰骋”。</p><p class="ql-block"> 2018年底退休后我亦移居京城,与志斌见面的机会虽然增多,他说非常想念新疆,想念战友,争取早日再去一次新疆故土,并且争取及早动笔写写事业,写写人生,但他从未向我谈及他已身患重病。而实际上,他已与肺癌病魔抗争许久。</p> <p class="ql-block">  志斌走了,带着未能最后一次再返新疆和未能将其一生辑文成书的遗憾走了。带着对夕阳余晖的热爱和多彩晚年的向往走了。</p><p class="ql-block"> 正如志斌儿子在追思会上所说,他有着拼博进取、乐观豁达的性格;他有着侠肝义胆、助人为乐的品质。他有着令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的境界追求。弥留之际,他心中仍装着同学与战友。他让妻子转告大家:“务必多多保重,志斌就此谢幕,先行一步......”</p><p class="ql-block"> 志斌一路走好,来生还做战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