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殒落的蒲公英【小说】</p><p class="ql-block"> 作者/陈云鹏</p><p class="ql-block"> “呯”——</p><p class="ql-block"> 凄厉而又沉闷的一声枪响，倍受同学们拥戴的章明珠老师永远离开了他恋恋不舍的人世间……</p><p class="ql-block"> 四十年前，章明珠风尘仆仆从北方大学分配到这座老少边穷地区县城中学的时候，何等的风光一时啊！整整半个世纪了，这个只有四、五万人口的山区小县，何曾见过人人仰慕、如雷贯耳的大学生呢？章明珠的到来，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章老师骑着自行车出校去做家访，那一头乌黑的波浪形自然卷发、熨贴的衬衫、雪白整齐的牙齿总能迎来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和一阵阵啧啧的赞许。</p><p class="ql-block"> 和章明珠一块分配到这座山区县中的还有一位程子亚老师。他们俩走在一起还真是山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位名牌大学毕业，一位地方院校肄业；一位主攻数学，一位爱好文史；一位吹拉弹唱多才多艺，一位吸烟下棋，别无他长；一位敏捷健谈，一位木讷内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在学校工会主席郑景琪的撮合下，不长时间，章明珠就认识了县长沈腾飞的千金沈亚男。俩个人只见了就那么一两次，谁知双双坠入爱河，不能自已，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吧？为了去见自己的“朱丽叶”，章老师把自己周末上午补习的数学课不惜与别人调整到了下午；为了讨好心心念念的白马王子，沈亚男悄悄的把姐姐从国外邮购的劳力士手表送给</p><p class="ql-block">“罗密欧”作为定情信物。</p><p class="ql-block"> 不久，章明珠与县长千金的浪漫故事渐渐地从冰下浮出了水面，于是乎社会上说什么的都有：啧啧！金童玉女，天造地设啊？癞蛤蟆伸长脖子就想吃天鹅肉啦？牛郎织女神话版现实试机翻拍；县长千金被上级把肚子搞大了，找个稼娃掩茬呢…</p><p class="ql-block">…等等等等。</p><p class="ql-block"> 舆论的浊浪劈头盖脸汹涌而来，无论如何章明珠都始料未及，完全被滔天巨浪一会儿甩到浪尖，一会儿又拋向谷底，他一时居然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时候有人劝章明珠，毕竟也没有结婚呗？及时止损，急流勇退，凑合着找个一般女子成家得了，干嘛揣个定时炸弹在怀里——昼夜不安哪？人常说“吃饭穿衣看家当”，又说“娶妻嫁汉，门当户对”。一个祖宗十八代在土里刨食的后代，金榜题名已经不错了，你还想当县长的乘龙快婿哇？</p><p class="ql-block"> 类似的话听得多了，章明珠大脑有些降温，态度也开始动摇了——回顾县长千金每次时髦的打扮与阔绰的出手，他不由想到了远在几百里外孀居的老母亲可能还在责任田里忙活；正在上中小学的妹妹们眼巴巴的等着他邮寄生活费呢。于是乎他赴约时的步伐沉重了许多，海阔天空的情话也渐趋现实了。沈亚男敏感的察觉到了“罗密欧”的细微变化，一个劲儿地追问章明珠态度晴转阴之故。经不住“朱丽叶”的软磨硬泡，他只好实话实说，条件悬殊与舆论压力已成为横在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p><p class="ql-block"> 沈亚男可不吃这一套，她平时我行我素惯了。</p><p class="ql-block"> “怕什么？王宝钏和薛平贵比我们悬殊还大咧！你过去是章家的儿子，现在你已经是我沈亚男的人了，顾虑哪么多干嘛？谁爱嚼舌根让他们嚼去，一切有我保护你咧。</p><p class="ql-block"> “从来都是男的保护女的，哪有女人保护男人的道理？</p><p class="ql-block"> “我不管，我就保护，我就保护，我愿意！</p><p class="ql-block"> “我们俩之间固然是你说了算，你们家的事也是你说了算吗？</p><p class="ql-block"> “人一辈子就谈一次恋爱，我们家的事我不敢说完全作主，但是我的幸福，我还作不了主吗？你不信，咱们明天就去见我的父母，你敢去吗？</p><p class="ql-block"> “不是敢不敢，而是你父母如果不同意，骑虎难下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嗯，这么着，我们家我来做思想工作，你们那头你看着办！</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怎么样”，你父母同意吗？ </p><p class="ql-block"> “同，同是同意了。磨叽了好久，他们有附加条件呢。</p><p class="ql-block"> “说吧，我听听，都什么条件。</p><p class="ql-block"> “也没什么，他们提出，你呢一要入党，二要入教，三要入赘呢。</p><p class="ql-block"> “入党是好事，年青人自然要积极向上，不断进步——可是入敎、入赘是什么意思？</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是回民，你自然也要加入穆斯林；我姐在国外留学，很可能定居国外，我们将来结婚，你自然也就成了沈家上门女婿，这不明摆的事吗？</p><p class="ql-block"> “入党入教问题不大，这是我个人的事情；但是入赘就难了，父亲去世前我答应他了，照顾母亲和妹妹们是我的义务，入赘算怎么回事？ </p><p class="ql-block"> “答应了父亲你要守信，答应了要爱我一辈子难道就不作数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你提出的条件我都满足你了</p><p class="ql-block">我提出的条件咋就这么难啊！你就不会为了我委屈自己一下子嘛？</p><p class="ql-block"> “…… </p><p class="ql-block"> “到底行不行嘛？</p><p class="ql-block"> “入党、入教我可以做到，入赘是坚决不成的！</p><p class="ql-block"> “你不入赘咱们就结不了婚，不结婚你让我怎么活人？</p><p class="ql-block"> “你做你的干金小姐，我做我的孩子王。怎么活人？各活各的人！</p><p class="ql-block"> “哪不行，我离不开你！我们的孩子也离不开你！</p><p class="ql-block"> “什么孩子？</p><p class="ql-block"> “已经仨月了…… </p><p class="ql-block">“ 哪不是……哪不是你说的安全期吗？</p><p class="ql-block"> “天知道是咋回事！反正我不管，你得为我负责！”</p><p class="ql-block"> “怎么负责？</p><p class="ql-block"> “要么答应入赘沈家，要么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见安拉！</p><p class="ql-block"> “天哪……世界哪么大，咋就偏偏爱钻那么个死胡同呢？</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暑假的时候，一个男青年失魂落魄的走进山城派出所，他就是该县城中教师章明珠。</p><p class="ql-block"> “我报案，我的女朋友沈亚男跳水自杀身亡了”章明珠对值班民警举手示意道</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请报告报案人姓名、性别、出生日期民族、籍贯、文化程度、职业以及案情经过”，值班民警表情凝重地说道。</p><p class="ql-block"> “章明珠，男，1960年12月生，汉族，商州人，大学毕业，宜阳城关中学教师。1982年来宜阳后和宜阳邮电系统职工沈亚男开始处对象，感情一直很好。已经开始谈婚论嫁，双方家庭因为要不要入赘的问题争执不下，沈亚男认为我辜负了她的感情，我也认为自己对不起她，但是我们谁也离不开谁，于是我们相约殉情。前天我们来到黄河瀑布景区，写好殉情遗书</p><p class="ql-block">，在相约一同跳水的一刹那，我犹豫了一下，结果沈亚男湧身跳下去了，我瘫倒在悬崖边上。想了又想，决定来报案……”</p><p class="ql-block"> “遗书呢？”</p><p class="ql-block"> “沈亚男拿着，她说分别寄出去了”</p><p class="ql-block">章明珠道。</p><p class="ql-block"> “这件案情比较重大，而且有诸多疑点，你先留置在派出所拘讯室待着，我们立案调查清楚后，再决定你的去留”。</p><p class="ql-block"> 两天后，公安局送来了“拘留人犯通知书”，随之章明珠被移送该县监狱；一个月后，公安局送来了检察院的“批准逮捕决定书”；接着三个月后，检察院又送来了“刑事起诉书”副本，以故意杀人的罪名对章明珠提起公诉。</p><p class="ql-block"> 刚开始，章明珠对沈亚男毅然决然的殉情陷入深深愧疚之中，他吃不进东西，睡不着觉，公安机关送来任何法律文件他看也不看，拿起递过来的笔三下两下就鉴了名；但当法院送来的“刑事起诉书”，而且起诉的罪名是“故意杀人罪”时，这个时候他蓦然清醒了过来，他拒绝签字，并大声呐喊“冤枉”！喊冤枉并非他怕死，他自认为自己是已死过一回的人了，关键是他不想背上一个杀人犯的恶名！ </p><p class="ql-block"> 他再次向法院工作人员陈述自己与沈亚男矢志不渝的感情，坚称死者并非他杀，而是相约殉情而亡。法院工作人员耐心听完了他声嘶力竭的吼叫，冷冷的啍了一句：</p><p class="ql-block"> “省点力气吧！有什么新证据庭审时可尽情呈上， 这些话你已经向警察与检察官说过好几遍了，证据呢？”</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庭审时，法院依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为章明珠指定了辩护律师，沈亚男家人与章明珠母亲妹妹们都到庭参加了旁听。瞧着妹妹们搀扶着颤颤巍巍、失魂落魄的母亲，章明珠顿时像被电击般几乎要倒下去。法庭调查阶段，公诉人与辩护律师就被害人是自杀还是他杀，舌枪唇剑辩论了几个轮次，要害是控辩双方都缺乏证据支持，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就连死者的遗骸至今都杳无音讯，唯一可供推究的就只剩下被告人的供述了。至于被告人所言之殉情遗书，双方家人均坚称没有收到！</p><p class="ql-block"> 提到殉情遗书，被害人父母情绪近乎失控，他们从旁听席站起来准备冲向被告席，被法警阻止后，说着说着，又再次情绪失控，准备扑向被告人的家人。鉴于控辩双方均证据不足，法庭暂时休庭，法官宣布，控方补充证据后，延期开庭审理。</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段时间，控方将本案退回警方去补充证据。警方虽加强办案力度，并上报公安部，要求黄河下游诸省公安系统协查尸源，同时向社会公告，悬赏助查，结果均杳无音讯。</p><p class="ql-block"> 在社会舆论不断发酵的压力下，法院被迫再次开庭审理。控辩双方再次舌枪唇剑辩了个不亦乐乎，控方仍无证据支持嫌犯故意杀人，辩方亦无证据支持被害人属于殉情自杀。僵持不下之际，控方提出了如嫌犯不能举证自己置身事外，依据历来司法实践，当“疑罪从有”；而辩方则针锋相对，提出如控方没有充分证据证明嫌犯故意杀人，当应当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当“疑罪从无”，最后法院合议庭宣布，将择期判决。</p><p class="ql-block"> 忽然，高级法院的最终判决批复下来了：本着“可抓可不抓的，坚决抓；可判可不判的，坚决判；可杀可不杀的，坚决杀”的严打精神，沈亚男遇害一案，章明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p><p class="ql-block"> ，认定章明珠故意杀人罪成立，依法判处该罪犯死刑，立即执行！</p><p class="ql-block"> 公捕公判大会后，宜阳县立即沸腾了</p><p class="ql-block">，有许许多多群众拍手称快：恶有恶报，一切全报！但是宜阳中学的莘莘学子们则群情激愤，他们集体向人民法院和宜阳县委请愿：章老师是冤枉的，请为宜阳县人民，请为宜阳县教育留下章老师！</p><p class="ql-block"> 为了法律的严肃神圣，为了宜阳社会的和谐稳定，宜阳县委与宜阳法院研究决定，章明珠死刑，延迟执行！</p><p class="ql-block"> 清明节时候，教育局组织宜阳中学师生集体去延安烈士陵园扫墓，宜阳县再次举行声势浩大的公判大会，终于对章明珠执行死刑！</p><p class="ql-block"> 章明珠无可奈何的到另一个世界与他的朱丽叶约会去了。素来木讷内敛的程子亚喃喃自语了一句：天国多了一个痴牛郎，红尘殒落了一朵蒲公英啊！</p><p class="ql-block"> 据听说，程子亚后来放弃了他的文史专业，自修法律，经过不懈努力，通过了司法部的律师考试，终于夙愿已偿，干上了人人羡慕的执业律师工作。</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蘭亭一客，俗名陈云鹏，五O后，大学毕业。仁智文苑群群主暨仁智图文期刋总编，语文高级教师（退休）先后有十多篇辞赋与若干诗、曲、小说和散文见于刊物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