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旦宅《红楼梦图咏》十二幅欣赏

陀罗山人

红楼梦图咏 　　1978年，社会科学战线杂志社策划印制了一本1979年挂历《红楼梦图咏月历》。挂历的形式为诗画配：茅盾、姚雪垠、吴世昌、周汝昌、张伯驹先生分别题诗。一年十二个月，十二首诗，茅盾先生题了四首，姚雪垠、吴世昌、周汝昌、张伯驹等四位先生各题了二首。著名画家刘旦宅先生根据这些诗的内容创作了十二幅红楼梦故事图。 一月射谜吴世昌世态纷纭类转蓬，谁将隐语启愚蒙？他年往事成追忆，尽在今宵一梦中。 　　出自第22回《暖香坞雅制春灯谜》。 　　正是上元灯节的场面，在雪中对联后，宝玉和姐妹们跑到惜春妹子的卧房暖香坞去，为来年的灯会准备谜面。 原文说“打起猩红毡帘，已觉暖气拂脸”，所以此处突出一个“暖”字，画面中刘旦宅运用了红色为主色调，玫红，橘红，粉红，读者仿佛也能感到暖气拂面。高处漂亮的灯笼，远处彩色迷幻的光线，说不尽的华美。幔布微微摆动，自然巧妙地区隔几个主人公，四位少女应该是宝钗、黛玉、湘云和李纨。 二月放鸢 姚雪垠风轻日暖又三春，怅望飘摇不定身。放去彩鸢人愈瘦，桃花落尽倍伤神。 　　出自第70回《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暮春之际，诗社众人正在填词，突然一只大蝴蝶风筝撞入，引发了大家放风筝的兴头，黛玉说，不如我们也去放晦气吧（民俗：让霉运随着风筝飞走）。于是宝玉就唤人取他的大螃蟹、大鱼风筝来，都说没有了，而新送来的是个美人风筝，倒也很对宝玉胃口。可是只有他的风筝总是放不起来，他恨恨地说：“若不是个美人，我肯定要踩几脚。”薛宝琴有个大红蝙蝠、宝钗的风筝是七只大雁，探春的风筝最惹眼，是软翅子大凤凰。 图中人物虽多，但姿态各异，错落有致。刘旦宅工写兼备，笔法留有仙韵，挥洒自如，勾画出远近红霞一般的春花，以及比花儿还娇美的红楼女儿们，好一派春意盎然，欢快热闹的放鸢图景！ 三月读曲茅盾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欲知两语之真谛，读透西厢自忖量。 　　出自第23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宝玉偷看禁书《西厢记》，被黛玉发现，于是黛玉被宝玉拖下水，俩人一起看这本书。如今各种限制级故事大家都已看腻，但对古人来说，西厢记足够让两个情窦初开的娃娃面红耳热。 桃花纷纷扬扬落下，一对璧人一起品读西厢，她们的心灵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纪的大门，此情此景，是仙界还是凡间？是现实还是虚幻?边界早已被刘旦宅揉碎。宝玉的衣裳配色立于大环境中，引人注目。 四月葬花茅盾高傲性格不求人，天壤飘零寄此身。谁与登茵谁落溷，愿归黄土破红尘。 　　出自第27回《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黛玉和宝玉怄气，又吃了晴雯的闭门羹，一时想不开，就去葬花，并哭出了著名的《葬花吟》。 图中的黛玉，一袭白衣，袅袅婷婷，流水般的线条勾勒出她颀长的身材。她拄着花锄，脚边是香囊，身前是香丘，正是花最后的归宿。她埋葬着花朵，想到的却是自己的未来，自己再青春美丽，命运下坡路也都不可阻挡，于是悲从中来。 刘旦宅笔下的人物，眉眼精巧细致，线条简洁而传神。图中的黛玉分明是一位仙女。 五月扑蝶吴世昌窃粉偷香到处飞，随风逐影舞杨妃。惊心滴翠亭中语，嫁祸无人识暗机。 　　出自第27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这里的杨妃当然不是杨贵妃，而是指代微胖有贵妃神韵的薛宝钗了。 宝钗扑蝶，说的是芒种“饯花神”那天发生的事儿。闺中女儿纷纷出门相约集会，偏偏林黛玉晚了（林黛玉葬花去了）。宝钗自于是自告奋勇去寻黛玉，这时，一对飞舞的蝴蝶，蹁跹而来，宝钗拿扇扑打，追得香汗淋漓，来到了滴翠亭，正巧听到了小红与坠儿一番惊世骇俗的谈话（某人私情）。宝钗扑蝶着墨并不多，却让一位闺阁淑女，大家闺秀动了起来，显得活色生香，非常难得。刘旦宅在创作时却有意将扑蝶和偷听放在了一起。 六月拾麟周汝昌人天消息论阴阳，谁遣雄麟落此方？葩是丹砂丝翠缕，小环真合伴红妆。 　　出自第31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之前在清虚观打礁，宝玉看到道士端出一个金麒麟，他听说湘云也有一个类似的金麒麟，于是马上厚着脸皮在黛玉面前把金麒麟收藏起来。潜意识里，宝玉还是希望和云妹子多一层暧昧的联系。宝玉就是这样，贪多不厌，所以黛玉才总是生气。 湘云去访宝玉的时候，看到有个金色东西遗落在地上，丫鬟翠缕捡起来就乐了，方才她俩还在谈论阴阳相配之道。翠缕很清楚湘云有个麒麟，这回又捡到一个文采辉煌的麒麟，结合刚才聊的阴阳，难免不多想，所以故意笑着说：“是件宝贝，姑娘瞧不得。”湘云拿到了这个麒麟，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语，出神而思。至于她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七月窥窗姚雪垠小院荫凉鹤梦清，偶来相看静无声。隔窗忽惹芳心碎，可是鸳鸯半绣成？ 　　出自第36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宝钗有天中午想找宝玉聊天解闷，来到绛芸轩，宝玉已经睡着了，而丫鬟袭人坐在床边给宝玉绣肚兜，针工精巧，恰好袭人有事出去，宝钗就坐下来研究肚兜工艺。 坐者无心，窥者有意，黛玉早就对宝钗这个情敌不满，此刻她在窗外看到了这一幕，其实屋内当事人心里都没鬼，但是黛玉却扯着同来的湘云一起窥看取笑，于是有了图中这一幕。 湘云想起宝钗一向对自己挺好，她对黛玉印象反而不太好，此刻她就不愿意合谋去窥看屋内的“八卦”，于是扯着黛玉离开。这二人，一个想要对窗内之情揪着不放，一个想要远离是非，刘旦宅将此情态传神写照，一目了然。至于芭蕉和下面的两只睡着的仙鹤，也与原文所述一般无二。 八月詠菊张伯驹黄花满地可销愁，翠管金笺试共讴。只是西风非解事，一场春梦不宜秋。 　　出自第37、38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秋高气爽，大家坐在一起吃肥螃蟹，以菊花为题作诗，比高低。最后潇湘妃子林黛玉夺冠。图中林黛玉居于主位，旁边有桂花、菊花，枫叶陪衬，秋意浓浓。 九月攒金周汝昌侯门随日逐豪华，醵寿何妨效小家。打叠笙歌归院落，荒庵谁念塑朝霞？ 　　出自第43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这次恰逢王熙凤生日，贾母就灵光一闪，要大家学小户人家凑份子过生日，要求每人出一些银两把凤姐生日经费凑足。贾母指派宁府的尤氏（贾珍的夫人）主办生日会，尤氏又不是大本事的人，自然还是要提着凑齐的银子找凤姐核对具体事宜。 图中凤姐一袭华丽衣裳，发饰也极为精巧，显然是准备生日，精心打扮起来，后面是丫鬟平儿，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而蓝衣的尤氏，和凤姐是妯娌关系，俩人处得不错，所以可以随便开对方玩笑，就这些银子的收缴一件小事，揭露了凤姐刻薄寡恩，表里不一的特征。 这里刘旦宅的用色，就比那些青春少女要凝重晦暗得多，凤姐、尤氏已经代表了贾家的阴暗面，仿佛深层的暗流涌动，所以此图雍容华贵之余，难掩盖一股邪气。 十月描园张伯驹描来画笔大观园，楼阁参差抵外藩。幻影艳情吹唇气，门前狮子亦无言。 　　出自第40、41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宝玉的小妹妹惜春，有些绘画爱好和天赋，又经母蝗虫刘姥姥所求，贾母就让惜春把大观园给画下来。惜春就很头疼，她年纪小，水平也不算高，这么高难度的项目可把她难倒了。幸好宝钗姐姐是一位全知全能的人，她给惜春提了很多绘画经验和技巧，这一回就是宝钗晒学识的，连黛玉都不太懂此中门道。 图中红色的怯生生的小妹子是惜春，而主位粉衣确定是宝钗，湘云一般都是随着宝钗的，屋内陈设古雅风趣，特别是那块仙鹤屏风，很是亮眼。可惜直到80回，贾母催促多次，惜春还是没有完成这幅大观园图。惜春的大观园图的结局也成为了红楼谜团之一 十一月补裘茅盾补裘撕扇逞精神，清白心胸鄙袭人。多少晴雯崇拜者，欲从画里唤真真。 　　出自第31、52回《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宝玉得了一件俄罗斯的褂子，进口货，极为珍贵，可是他一时马虎给烧了个小洞，第二天又是正日子，不得不穿，这该如何向贾母交代？其他府内没有能人能补这件褂子，只有宝玉的丫鬟晴雯有这个手艺，偏不巧那天晴雯重病在身，只觉头重身轻，为了宝玉的面子，她拼了命，熬通宵补好了缺口。 宝玉在旁见她憔悴挣命，也是坐立不安，给她披上一件灰鼠斗篷，这里雀金裘确实有大量孔雀毛，非常漂亮，比撕扇子那段，宝玉和晴雯的情在这里显得更深更浓。 十二月赠梅茅盾无端春色来天地，槛外何人轻叩门？坐破蒲团终澈悟，红梅折罢暗销魂。 出自第50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 　　宝玉和姐妹们比联句作诗，他输了，就要玩大冒险，李纨罚他去栊翠庵妙玉处拿红梅。 妙玉生性清高，属于高冷美女，她那边的红梅花却惹人眼馋，李纨不喜欢和妙玉打交道，但她相信宝玉出马是有希望搞到红梅花的。妙玉对宝玉有一份潜藏的感情，其实外人也看得明明白白。 这一幕赠梅，宝玉找妙玉借梅花，是画家脑补出来的，在原文中以留白处理，只见结果不见经过。但可以想见，这位被清规束缚的美女，她对世俗情爱的渴望，是掩盖不住的。她虽不言明，但那一枝鲜艳的红梅，正代表了对宝玉的情有独钟。白雪红梅映照下，两人看起来也很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