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拾零——杂忆补遗

黄山一叶

再来聊聊方言。

现在我们都生活在普通话的环境里了，像我，白天在学校上班，那几乎是一个纯普通话环境。偶尔遇到办公室里只有本地老师的时候，便用土话交流交流，像特务接头，一旦来了外地老师，来了学生，我们就会不由自主，操起普通话来。这似乎是礼貌，也成了习惯。

比较有趣的，是很多时候土话改成普通话，有些用词改不过来，还是拉进语言里，这就有点像炒菜，往菜汤里加调味品，酸的辣的都有了。

平时不大留意，到底哪些方言被留用了，今天想试着撩几个，拿来说一说，看看它们有什么样的调味作用。

一，迁煞煞。

我们的方言中有很多这样的词，好像是为了增加表现力，后面加了一个后缀的。迁煞煞，词干是“迁”，“煞煞”是为了加点效果，添加上去的。“迁”的意思，是说这个人不安分，老是不按旧规矩办，要整点新花样。这种不安分，本来是中性的，到了一定的时候，“迁”其实是好事，是穷则思变，是改革开放。但是，用“煞煞”作为后缀，就加了修饰效果，有点贬义了。常常用来说某人过于不安分，瞎胡闹。

我们的方言中这类词组还挺多，最常见的还有——“混淘淘”，形容很多；“木夫夫”，形容笨笨的；“嗲兮兮”，说明很嗲。这个兮兮，有点古老了，似乎从屈原与楚辞就常用。可见方言是延续了古老的传统文化的，有很好的表现力。可惜，改用普通话，嗲兮兮，说了别扭。

二，洋盘。

我在另一篇随笔里说过，“洋”在我们的生活里常用，洋钉洋油洋蜡烛，都是好东西，我们是洋为中用的。

这里想说说，我们在吸收人家先进科技的时候，对人家的技术外的文化思想，是有抵触情绪的。譬如做事出丑，叫“出洋相”。

而那个经常出洋相，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人，我们叫他“洋盘”。

实际使用中，我们会发现，此洋非那洋，这个洋，不是西洋或者东洋，而是指某人不明事理，没有技术，老是出洋相。譬如进了西餐店，跟人家服务员要筷子，说用刀叉吃不来。——这是过去的经典笑话。

三，惹魇

有个北方词语，叫“一惊一乍”，大概可以来替换我们的老词“惹魇”。但是我总觉得，惹魇味道更好一点。

魇字下面有鬼，这就很有意思，有鬼就有了文化，有了精神问题。鬼是意识层面的东西。所以一惊一乍还是表面的，是外部反应。而魇，是内里的，精神层面的。我们还有一个词，叫惹鬼。意思差不多。不过惹鬼在使用中改变了意思，变成了想不通。“惹鬼价惹”，是对某件事想不通。那就与惹魇不同了。

总结一下，惹魇，是反常，是精神不正常，是心里有阴影而出现奇怪的表现。

还有一个说法，是把梦游叫做惹魇。不过我们说惹魇，是把它当形容词来使用的。

类似的短语还有一个，也有意思，叫“落脱魂呔”。不过它可以转换成普通话，叫“失魂落魄”。

四，邦铁头石硬。

普通话中有个词，硬邦邦。我们方言表现硬，会加更多形容词，铁头，石头，一起加上，不怕麻烦，说某物硬，就说，“邦铁头石硬”。

类似的词还有很多，说来表现力极强的。譬如说东西酥软，叫糜特烂酥；高大，叫匹长匹大；细小，叫极细呱啦；体瘦，叫精瘦呱嗒。更多的是形容色彩的词，说白的，叫“赖聊斯白”，黑的，叫“黑铁埋汰”，红的，“光红截铁”，绿的，“滴绿爽青”。等等。

这后一个“滴绿爽青”，我每次说到，总是觉得特别有表现力，而且因此想到其他色彩，想到印象派的油画，哗啦哗啦，语言中大量色彩，倾泻而来。

最后我用土话写一个生活片段，说阿三回屋里，发觉饭锅里少一只素菜，就马上动手，淅沥苏落理扁豆，滋啦滋啦刮芋艿，接落去，嗞哩哩，刮啦啦，洋眼豆，炒芋艿……

读读看，是不是声响丰富，像一段有滋有味的生活交响曲？

2023，12，17，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