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岗岭下(自传之二)

陈小娓

<p class="ql-block">那时的人们,尤其是小孩子,最向往的就是革命圣地。当时有五大革命圣地,分别是:北京、延安、井冈山、韶山、遵义。在江西上学期间,语文课上学习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长沙,便心潮激荡起来,火急火燎地想去长沙,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桔子洲头和百舸争流的湘江,还向往去韶山,但只能等到暑假,并且还得将田里双抢的活干完后才能去。所谓“双抢”就是抢收抢种,南方大多数地方都是种植双季稻,每年春季要把早稻(第一季)种下去,夏季要把早稻收割上来,还要把晚稻(第二季)种下去,所以每年的7、8月份是抢收抢种的双抢大忙季节。我的整个暑假一直和大人们在地里参加“双抢”,每天天不亮披着星星下地,晚上顶着星星收工,白天头顶炎炎烈日,赤着脚在水田里干活,晒得黑里冒油,如同非洲小丫头儿,体验了水稻生产的全过程,学会了南方的各种农活——拔秧、插秧、耘田、割稻、揙谷。也深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那时候人们的干劲很高,插秧比赛,割稻比赛,我后来也学的插秧和割稻速度极快。</p><p class="ql-block"> 暑期参加劳动期间,认识了一位当地小姑娘,名叫桃花。桃花的父亲被派到我们下放点作向导,主要是指导下放干部们做农活,同时也是民俗指导。人特别朴实善良,和干部们关系非常好,大家都非常尊重他。他也很愿意和北京来的这些干部们聊天,他喜欢听我们这些北京来的客人讲外面的故事。他的女儿桃花比我小两岁,个子不高,却非常能干,也和父亲一样朴实善良。桃花特别懂事,她知道家里生活困难,妈妈有病,不能干重活,她下面还有一个6岁的弟弟,从小就承担了很多家务,从6岁起就给队里放牛,每天能记2个工分。还要割草、喂猪、洗衣、做饭,从不闲着,是个非常勤劳的小姑娘。我们暑假里参加劳动,她也放假,每天和爸爸一起来我们田里干活,我们便和她熟络起来。别看她比我们年纪小,干活可是我们的老师,老练着呢。稻谷脱粒后还有一道工序是要用风车把其中的谷糠和杂草煸出去。风车是手摇的,速度完全靠人为转动摇柄来控制,太快了把稻谷都煸出去了,太慢了谷糠和杂草煸不净。而且往风车里注入多少稻谷也是有讲究的,这些窍门都是桃花教我的。每次风车一被堵住,她就会把瘦小的身子探进风斗里,小小的人儿悬空趴在风车上把堵塞在风车里的杂草掏出来。中午我们都休息了,桃花就去附近的水库里捞小虾,她说,这样家里的晚餐就能多一个菜,同时也能给妈妈补养身体。是个非常懂事、善良、勤劳、能吃苦的小姑娘。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这水库里还有鱼。一次两位年轻小伙子(也是老妈的同事)中午在水库里游泳,竟然被一条硕大的鱼撞了个满怀。两人发现是条大鱼,便死死将大鱼抱住,想拖上岸。这条大鱼至少有10斤,鱼挣扎的力量相当大。两人费了很大力气,奋力将鱼拖上岸,于是这条大鱼就成了我们大家的盘中餐。</p><p class="ql-block"> 话说双抢结束后,我终于去了韶山。和我一起同去的还有另外3个女孩,其中有二个大我二岁,一个和我同岁。她们的父亲都是司局级干部,经济条件要比我强很多。我妈妈对于我们几个13、4岁的小女孩自己去韶山很不放心,中途还要转车,所以坚决反对,但我知道放钱的地方,准备自己拿了钱悄悄走,结果被母亲察觉,她看我态度坚决,还是把原准备寄给我大哥的16元钱给了我。我大哥当时在陕北插队,不毛之地,收成极差,村民们年年要吃国家的返销粮,知青们年年分红都欠队里的钱,家里得接济,所以老妈也经常给大哥寄些钱。我很理解老妈的难处,表示此行我会尽量节省钱。1970年的8月,我终于去了韶山。4天的行程,连吃带住加上车费(往返8元8角,住宿1元8角)和参观费用,总共花费了14元,我竭力节省开支,甚至放弃了了在长沙转车去成桔子洲头的计划,因为票价比在株洲转车要贵4角钱。直到同年10月,我们离开江西前往西安,我强烈提议在要在长沙转车,因为这一走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妈妈和其他几个大人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列车到达萍乡时,我突然想到还应该到安源去参观一下,毛主席当年去过安源呢(都是让当年那幅油画给闹的),妈妈训斥我说:“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多事,得寸进尺呀!”我只好怏怏然地作罢。能够在长沙转车我已经很满足啦。我们在长沙游览了湘江和桔子洲,登了岳麓山,参观了毛主席当年就读的湖南师范学校和从事革命活动的船山学社。</p><p class="ql-block"> 那时,对革命圣地的一草一木,一抷土,一块石头都被视若珍宝。井冈山盛产竹子,我妈妈当年在井冈山参加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带回来一根用井冈山的竹子做的扁担。我十分很珍爱这根扁担,觉得特别有纪念意义。我在江西参加劳动以及每天挑水,一直都是用的这根扁担,后来又将它带到了陕西,也都曾经派上过用场,直到这扁担由于不适合北方的干燥气候,逐渐开裂,最终断裂,寿终正寝为止。</p><p class="ql-block"> 江西气候太潮湿,家里的木质家具,包括桌子、箱子等等,都发霉长出绿毛。家里的一把竹躺椅,一把竹子靠背椅和一只小竹凳在江西时好好的,带回北方后,由于气候干燥,都干裂了,以至最后都散架了。我还记得在江西时大哥回来探亲,用竹子削了一个舀水的舀子。作法很简单。竹子是单子叶植物,从地里冒出来多粗就是多粗, 会再长粗的。只要打一根粗细合适的竹子,从茎节处锯下一节,保留一个节间,然后用这个节间做容器的底部,再将另外一端削成楔形,一个水舀就做好了。再在上面刻出一道凹槽,做一个手柄,安插在凹槽里,就成了水舀的“把(此处读四声)”。我还看到用竹子做的水桶,那更加简单啦,连“把儿”都不用安了,只需要将另外一端削成水平的就行。不过水桶的直径要求大,要选用更粗的竹子。</p><p class="ql-block"> 水田里劳作,最讨厌的就是蚂蟥。我曾经被蚂蟥叮到过,它吸在我的小腿肚子上吸得很紧,我曾经听说过要用力拍打,大人们说要从它所在的位置的上方朝下拍打,否则越拍它钻得越深,我用凉鞋用力抽打自己的腿,都抽肿了,蚂蟥终于被拍了下来,伤口血流不止。有时还会同时被好几只蚂蟥叮上。直到后来上了大学,学了生物专业,才知道蚂蟥的中文生物学名称叫做“水蛭”,属于环节动物,吸食其他动物(包括人类)的血液,头部具有吸盘,能够异常牢固地吸附于其他动物的表面,并由口中分泌出抗凝血素,防止被吸食者的血液凝固。难怪被蚂蟥叮咬之后血流不止。但是目前在医学上也利用蚂蟥的这一特性治疗血栓。说白了就是利用蚂蟥分泌的抗凝血素来融栓。除了蚂蟥外,就是浮在水田表面的一层“小咬”(很小的一种小昆虫)。当人在水田劳作时,这种小东西会顺着你的小腿肚子爬上来,在小腿密密麻麻布满一片,奇痒难忍,有些小虫是有毒的,会使整个小腿都红肿起来,痛痒难熬。</p><p class="ql-block"> 再有就是蛇。江西气候湿热,蛇很多,尤其是雨天过后,常常可见道路中央躺着的死蛇,身上的斑纹色彩鲜艳,这类蛇大都是毒蛇。干校的另一处居住点叫做“大冈山”。大冈山多竹林,常有竹叶青蛇盘绕在竹子上,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后来学了生物专业,才知道这叫做“保护色”,是动物在长期演化过程中对环境的一种适应)。听说有人遭遇过戴着草帽经过竹林时,竹叶青蛇缠绕在草帽上的事。但是蛇很怕烟味儿,所以抽烟的人不太会招蛇。我从小就不怕猫呀狗呀毛毛虫等小动物。在江西的一天早上,我从食堂打饭回家,看到门框上爬着一条蛇,和门框的颜色相近,土灰色,我生怕这蛇跑进家里,急忙进屋从门后拿了一把锄头,一下子狠狠顶住蛇身,让它动弹不得,然后大声呼救。经过这里的老妈的一位同事见此情景,急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烟斗,又随手捡来一根小棍儿,将烟斗中的烟膏掏出来喂给蛇吃(这位叔叔平时用烟斗抽烟),开始时这蛇拼命摇着脑袋不肯吃,后来硬生生地塞进它嘴里,不一会儿,蛇的身体便抽搐起来,慢慢地变僵硬,死了。后来知道这是一条无毒的菜花蛇,难怪身上没有斑纹,土灰色,不那么艳丽。</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江西时因为居住在乡下,走的大都是很窄的田间小路,路两边全是草丛,草丛中的蛇是最多的。一天晚上,我打着手电,赤着脚,走在草丛间的小路上去厕所,就在一只脚刚要踏下去的瞬间,差一点儿就踩到一条蛇。蛇听到动静,迅速蹿入旁边的草丛中去了。借着手电的光亮,我看到那蛇身上有黄白相间的条纹。1975年,五年之后,我在北京动物园的爬虫馆见到这种蛇,才知道是一条金环蛇,五大毒蛇之一,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当年要是被这条蛇咬中了,现在这世界上还会有我吗?</p><p class="ql-block"> 我还记得妈妈的一位同事在搬运稻谷时被一条毒蛇咬伤了手指,那时大家都幼稚地以为正确的处理方法是迅速将伤指勒紧,阻断血液向全身扩散,然后切开伤口放血。于是有人高声喊:“谁有绳儿啊?或者皮筋”。我迅速解下自己的头绳给他扎紧手指,他自己则用镰刀割开手指放血,然后就是用南通蛇药,即外敷又口服,手臂仍然是肿起来,不过还好,最后终于全愈了。看来这条蛇的毒性还不算太大。</p><p class="ql-block"> 在江西生活了整整一年,开始觉得新鲜,时间长了感觉这地方太偏僻,生活也相对艰苦,就如同插队知青盼望返城,我也希望尽快离开这里,感觉自己还是属于城市的。1970年10月,作为干校分配,老妈被分配到陕西省轻工业纺织局。我父母的祖籍都是陕西,老妈自幼在西安长大,干校对人员分配也是有考虑的,老妈去西安是顺理成章。这之前,我姐姐已经回到北京,姥姥和表妹已经回到甘肃张掖。1970年10月28号,我随老妈前往西安。又要开始新的生命旅程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