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那天—— 青春手记

杜小华

梦 我站在梦的中央，终于等到了，那场大雪的到来。幂想，梦还会朦胧的蜿蜒，为我撬开沉淀的冰封。 回眸一趟：入厂的履历，脚步匆忙；青青甬道，银发挽高髻，恬静的红，红得花儿一样；还想一次，持枪走进寂静的夜晚，为我的城市，光荣的站岗。 鶡鴠不鸣——雪花居然飘了起来，和那年荧屏上的雪花一样。 一座难得下雪的城市，一群刚刚进厂的知青，一溜解放牌汽车，一条通往殡仪馆的公路——1977年的那场雪，飘飘洒洒漫天飞舞，极目远眺，青春的脚印，踩着白雪一直延伸，穷尽那山坳和关关雎鸠的远方。 夜雪 雪，是那天的开头。我们爬上没有蓬布的车箱，扶着薄雪覆盖的箱板，冷得放开手，又赶紧去抓住。风在低声呜咽，城市的轮廓勾勒在白雪中。 车和人在雪景中前进。迎面扑来的雪花，像是从插队的乡下赶来。几乎冻僵的手，接过一个才出灶烘的烫红薯，黑呼呼的捧着，吹吹、拍拍、打打，一个手换到另一个手，双脚还乐得踮跳，那香无法形容。我的确没有在任何的文学作品中，分享过对烤红薯香气的描述，也许热烙比香气更重要。我跺跺脚，肯定自己不在土屋是在车上，烤红薯依然在记忆深处袅袅飘香。 刚刚进厂，分配工作前实习劳动。我们这百十来号人归两个部门管：基建科王师傅管我们劳动，武装部张干事负责我们军训。昨晚看《加里森敢死队》，只有一个频道的9寸电视，播天气预报的时候断了信号，噪音中只有雪花。 夜，雪下得静悄悄，没有一点儿预兆。现在没有帽子，没戴手套，没有防寒服。大家在风雪中，很骄傲的穿着工装。车缓缓地开，人颤颤地抖，跛哥（我们后来喊他“拜哥”）拍打着肩上的雪絮，说幸好没要女生来。拜哥那时还不跛，后来他一定会跛，喊他拜哥并不是为了顺口，而是没有更好的尊称。“跛” 成就了他一生的转折。没有人再记得他以前的名字。 先兆 拨乱反正的年代，各行各业，争分夺秒，要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生产开足马力，加班加点。吃饭、打开水、洗澡，穿行于横幅、标语、红旗、捷报之间，机床旋转得那么欢快，只能在门口看一眼，心里在想快点下车间。 一位厂领导的母亲过世了，房子外搭了蓬，七八张桌子，人们川流不息地送来了花圈。哀乐声中坐满了人，但明早出殡，人气不够。我们这拨人，倒不影响生产，王师傅说回来时绕道装车砖头。于是我们一干人马，顶风冒雪，向着半山上的殡仪馆出发。 回厂把砖下在铸造车间，听王师傅讲，这个车间有西南地区最先进的铸造生产线......突听上方有人招呼，拜哥啥时爬上了行车，还轰隆隆的把那大家伙开到了我们的头上。王师傅瞬间暴怒了，命令他立马滚下来。拜哥恐是慌了手脚，反而把行车朝着高炉方向开去，吊勾甩得像秋千一样从人们头上掠过，车间的工人几乎齐声的惊喊起来，有人跑去拉了闸，行车停在了两根柱梁的中间，拜哥怎么下来已由不得他作主。我们回宿舍的路上，看见保卫部门的人朝着铸造车间跑去。 望穿秋水 已经12点。上千人的大食堂排了一路路的长龙，广播里在读总装车间的挑战书。又冷又饿，饥寒交迫，打了五两饭加四两馒头一份小菜，还没走回单身宿舍就一扫而光。 王师傅说，上午大家辛苦了，下午自行安排。武装部张干事通知，基干民兵晚上有任务。上了大半个月的班，才体会到自行安排那种愉快。床上翻了几个转，根本睡不着。 我用传递室的电话打到总机，总机再把电话转到她们单位总机，她们的总机再转到她的部门。我约她电影院门口见面。 一见面她就问我，今天是第几的一天？我说预支一次，好不容易放半天时间。 我们之前约法三章，一周见一面，后来改成了三天一见。三天也难熬，度日如年，望穿秋水般的期待。 　　 YYDS 买包鱼皮花生米，你一颗我一颗，坐在大厅等上一场完。 趁着融恰的氛围，鼓起勇气，我问了她一个憋了好久的问题。 我和李孃孃第一次到你家，只坐了几分钟。回到大街上，才想起还没把你看完。李孃孃突然就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还在回味，那藕节般圆润光滑，嫩白精巧，搭在床沿上晃悠的一双小腿，晃过来，晃过去。心里面想起了“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 枝欹斜而腾挪，如少女的一只臂膊.......” “我在问你的感觉？” “ 感觉很美呀！” 朱自清先生——-李孃孃已转身，说忘了拿东西。一眨眼回来说：““人家同意了！” 你这就同意了，让我觉得很意外。那天我话都没说一句，是不是你看出了我身上的潜在魅力？ “才不是的哈！李孃孃回转来，是说，你已经同意了。我还奇了怪呢！过了几天，这事就忘了。 啊！原来是“李孃孃乱点鸳鸯谱”，我有点被“坑蒙”的感觉！ 后头的话我没有再和她说——-那天我只注意了她的局部，回去的一路上，我决定重来一次完整的相亲。可是李孃孃不干了，悄悄地跟我说，她在那条街上已经是很有名气的了，现在要想和她耍朋友的多得很。你还不一定...... 这一下是彻底的激怒了我，一瞬间荷尔蒙在身上迅速集结，我毅然决然要进入一场“内卷”式的“决斗” ，事不宜迟，已经用不着完整的再看一次了，这个星期天我势在必得。 ——“那个星期天你又跑来了，屋子小，没来得及躲。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发现你有啥子魅力，只是，只是心里面又有点说不清楚...... “ 说不清楚”的爱，才最中国。祝英台跟梁山泊十八相送都还没有说得清楚；刘三姐唱了一船的歌，阿牛哥又听不明白；不丢个绣球估计是缠不拢来。到底是藤缠树还是树缠藤，这个世界性难题只有李孃孃清楚——糊里糊涂的爱，就是有爱，又不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像你一样，你说是不....... “去去去，又开始扯南山盖北网。我要扔绣球也砸不到你头上，是你糊里糊涂先投的降。” “那是，爱情是条抛弧线，落得有点慢，投降不分先后，关键是时间来不及了，我们一起向着检票口跑去。 哭声似海 看的《卖花姑娘》，金日成主席是编剧，看得整个朝鲜都在哭。到了中国说是没得12张手帕莫要进去，我来不及准备，准确的说是舍不得准备。她不会用我的手帕，今天特殊—— “ 卖花姑娘，日夜奔忙，手提花蓝，上市场...... ”歌声一出来，满场的哭声全出来。她今天用了自己的又用了我的，手帕都湿透了就捶我的肩，用了一点小力气。流够了眼泪，不好意思的望我一眼，问为什么你没有哭？我说哭在几年前。 巷子口，小面摊一蓬遮雨，四璧徒空——两毛钱看场电影，一毛钱麻辣小面。风呼呼地吹，望一眼江边： “你回吧，江边风大！船要过来了。” “落了雪，只会一天天更冷，毛衣收针了，下次可以上身。” “下次，下次该是好久？ “都遭你打乱了，买张月票吧，可以省些钱。” “领口留大些，不然穿起费力。” “ 已经够大的了。” 我紧跑几步，蓦然回首，她的背影，就要消失在繁华中——清贫之恋，YYDS，两颊桃红，温柔依旧。 囤船的探照灯，射亮一片河滩，收班的汽笛长鸣，对岸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处灯光........ 手握一杆老枪 摸黑走回宿舍，民兵连长发了脾气，说就差你了，快点去武装部。 枯水季节缺电，实行“停三保四”。工厂和民用包括路灯都停，一条街只有说话和行走的声音，烟头成了依稀的照明。车间要夜班12点才用电，办公大楼的发电机轰轰响着。武装部像如临大敌，张干事哗的一声拉开凹进墙里的武器库铁门，大家排着队一个一个上前领枪，感觉像《列宁在十月》。 我手握一杆老枪，不晓得是汉阳造还是三八大盖，没有子弹不上刺刀，挎在肩上齐小腿长，胳膊上套一个执勤的红袖章，目标不清楚，一行人跟着连长走，黑不隆咚越走越偏辟。 连长身躯并不高大，手臂上一碗口大的伤疤，传闻在这块区域很“镇邪”。寒风刺骨，江涛阵阵，早上的雪已不见踪影。在江边一排竹子编搭的吊脚楼前，迎面来了一人，走近看约50多岁。她也戴一个红袖章，像是和连长接了头，朝旁边的一散门努了努嘴，便急忙消失在黑暗中。 我上前敲了门，连长拉我到旁边，端起了冲锋枪。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哪个，干啥子？” 连长回答查户口。等开门的几分钟，我感觉一座城市少了灯光，比乡村的荒郊野外更加恐怖。 叽嘎一声，开了门，一个魁梧的男人披着衣，堵在门口。连长一把掀开了他，我们一起冲进了屋中央，一屋子就一桌一櫈一张床。连长查了户口，确定这屋不该有个女人睡在床上，便说：我们出去等，你们穿好衣服跟我们走。 我们一行人，押着两个“嫌疑分子”黑不隆咚的往派出所走去。 　　那一天老长，我觉得现在我的身上，还粘着那天的雪花。 梦中那场承载着青春的雪花，始终没有落下来。 步出庭院，寒风萧瑟，瓶兰蟠古苍劲，橙红珠圆....... 文字：杜小华图片：杜小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