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记忆

zhouquan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九九一年三月里的那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即陌生又熟悉,流利的英语带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Hello Mr.zhou,我是乔治,想约你一起坐坐,"他在电话中道,告诉我他二天后将从北京飞来深圳,约我在晶都酒店见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电话里,他并没给我很多考虑的时间,三年的特区生活,我早已把过去许多东西抛到脑后,乔治的电话又带回了我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乔治是一家意大利食品机械设备厂商的销售经理。那年在乌鲁木齐,我同玛纳斯县纪委主任刘环中,我的同龄人,一起作为买家"上帝",为引进一条番茄酱加工生产线,曾将乔治围攻了一整夜,逼他降价。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叫沙西的工程师,那是我见过的最有耐心的工程师,凭借着一本暗格子纸,任何技术问题,他都能用图标或三维图来为我们解释地一清二楚。乌鲁木齐华侨宾馆小会议室从早上到深夜,除了吃饭时间,我们都在夹击这二位意大利人,其实关键还是资金没有全部着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2月底的乌鲁木齐,一场西伯利亚的寒流由北南下,将气温降到零下30多度,房间水暖并不很热,为了保温,门窗密封地严严实实。刘环中和乔治两人互换着莫合烟和香烟,一根接一根,10几平米的小屋,烟云缭绕,二手烟将我变得异常兴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了落实技术细节和价格问题,乔治一次次的穿过主楼,去副楼挂国际长途电话。那时的越洋电话要通过接线员,乌鲁木齐经北京到香港,再接意大利。两个意大利人被我们死缠烂打,还要百问不厌,不急不恼,有问必答。谈判时他们一身西服,领带皮鞋,衣冠楚楚,而腿上只一条西裤,出到外面便瑟瑟发抖,将大衣裹住头,恨不能全部埋进里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什么你们不怕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腿上穿暖了,身上就不冷,"我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时的温度比风度跟重要,"我笑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Of course, "乔治应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望着乔治那条西裤在西北风下,贴着两条干腿哗啦啦的摆动,为了推销设备,临近圣诞节,异国他乡,被着两个无知青年宰割,受这等煎熬,换位思考,我肯定受不了。第二天,我们干脆宣告价格太贵,不买了。这结果大概早已在意大利人的意料之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晚间,告别餐桌上,大家再也没去提那该死的番茄酱生产线,闲话中转到了餐桌上的拉条子和囊。借着新疆的茅台[伊犁特]的温度,我很认真的说,当年的马可波罗经丝绸之路到了新疆,被这里馕和拉条子美味迷倒,回到意大利后口诉见闻,后来才有了通心面(spaghetti)和 匹萨pizza,并使其在世界发扬光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晚饭的气氛似乎很友好,公司的经理丁炬为意大利人践行,双方都笑脸相迎,举杯称快,可我在我眼里都很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一早,我去送意大利人去机场。临行前丁炬对我道:"去机场撞运气,如果有机票,就一同去北京,将合同签下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意大利人过了安检后,我也候到了一张机票,在关闸口的最后一刻登上了机舱。在机舱里我远远地望着意大利人归心似箭,很疲乏的低着头。那是圣诞节的前一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沮丧的意大利人在北京机场等着行李那刻,我出现在他们面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Hello,我是来签合同的… "我说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出其不意的出现,给了乔治一个惊喜,尽管那天我身着一件破大衣,蹬一双臭味冲头的皮鞋,却并没有影响我坐在兆龙饭店的套间里,同意大利人讨论合同的细节。签约前,我想起了那些正式签约的场面,一张桌子前放上两国的小旗,双方签约人慎重坐在一排,鉴字后互换文,握手留影。尽管没有那种场面,必要的形式还是要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否要准备一下桌子。"我说,而英语的PREPARE A TABLE 又有双重意思,乔治理解成庆典餐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2月底的北京,天黑的很早,下午5点,街灯已亮。那晚,乔治的套间客厅布置一新,灯光炫丽,桌上放着精美的果盘和日本寿司,高脚杯和一瓶香槟。举着香槟,双方庆祝合约签订,相比西服和暗条衬衣下意大利人的神采,我一样自信满满,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到香槟,真正的法国香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年四月,我陪同一行六人去意大利厂家学习考察,回来后,便摸爬滚打在生产线上的安装调试现场,后来又被领导欣赏,任命为厂长。投产后,乔治从意大利赶来庆贺,我也帮他介绍了另一单生意。第二年,番茄酱加工在新疆获得了成功,那年我大儿子出生,而我却义无反顾地跟着下海的大潮,辞职去了深圳。3年里,我每天清晨都会骑着单车,汇入与时间比赛的打工仔人群中,空气中充满新鲜气息,我已经爱上了这块热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说接到乔治电话后,我便翻出压箱底的西装,送进干洗店清洗一新,为见面备着。那天阳光灿烂,美丽的海滨蛇口,路边的大榕树盘根错节,树干垂挂下一条条根须,在吸收着空气中的湿气和养分,地下开遍了黄色的野花。那时的深南大道尘土飞扬,连接蛇口深圳的深南大道还是坑坑洼洼。三月份的深圳,天气还没到酷热的时候,中巴车上的空调早已打到最大。我不可能穿着身西装,挤在招手即停的中巴上。在他人眼中,穿西服的,如果真是港商,就打的,要么就是内地的土八路到特区来装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目的地,我踏着约定的时间,走进晶都大酒店。计划中,我是先去这豪华大酒店的洗手间,换好西装,心想,不是光是去见乔治,也要同这环境和场面相配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晶都大酒店是个地标式的建筑,位于深南大道东段的蔡屋围,三栋现代化高楼,由圆心向外等角度张开,底层的大厅,富丽堂皇。二楼的咖啡厅从挑出的弧形大理石露台俯看大堂,将进出的一切一网打尽。推开旋转大门,两只高大的柱子,通到星空般的打格子大顶。柱子之间,坐落着一个圆形的精美花坛,绿色衬托着大朵百合花,花坛里散发出阵阵清香。我的目光在四下里寻找,还没定位到大厅洗手间的位置,已看到二楼露台上,一人对着我挥手。我一眼认出那意大利人,同时暗暗叫苦,看来衣服是换不成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冲着乔治,我报以微笑,也挥了挥手,便沿着一侧的环形楼梯上了二楼,塑料袋的装西服提在手中,感觉是件多余的东西,恨不得有个洞让它立马消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乔治比我大6-7岁,个头略低于我,两边的头发将"地中海"衬托到了极致,光亮突出,风采飞扬。见面时的拥抱,我闻道他身上古龙香水散发的气味,那一身特有的侧摆西服,质地很薄,像剪短的燕尾,在翘起的臀部一闪一闪,白色的衬衣没系领带,开着领扣,这精致的意大利风格和我一身打工仔装,T恤牛仔裤,形成鲜明对比。坐下客气一番后,我也点了杯鲜榨橙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不是给你的礼物。"为打破尴尬,我指指一边的袋子,坦直,带着幽默地告诉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太热,本意是去洗手间换了服装再见面。"我解释说。他会意地笑着,摆了摆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很快进入了主题。乔治告诉我,两年前,听说我离开公司,他很吃惊。他的中国业务进展的很顺利,去年又买了一条线,眼下正在制造中,5月初发运,要求当年必须投产。他兴奋的讲这条生产线的规模是我在玛纳斯工厂的3倍规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已是马可波罗第二,中国已是他最常来的地方,因业务的发展,他需要人帮忙,并首先想到的我,认为我是最佳的选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3年前,当知道你离开了公司,就在打听你的去处",他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国的地盘太大,是一个大陆,完全不是一个国家的概念,欧陆国家相加起来才可相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认为,一个新兴的发展中国家,工业化革命的起步同时,食品工业会是最快发展的一个行业。这里百废待兴,是一片新的处女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乔治喝了点红酒,显得异常兴奋,带着他那浓浓地意大利口音的英语,侃侃而淡这,显然没把我当外人。他很想知道我为何离开新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各有志,"我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临走时,乔治鼓励我,"销售是一项极具挑战的职业,你有这方面的潜質和能力,同时公司的运作是佣金提成,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次见面,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让我走进食品机械设备的销售生涯,随后一干就是近20多年。这不是我了理想,也不是我的人生规划,更不是我的长项,这是生活的选择,也是我的机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来的的路上,天已经很黑,颠簸的中巴车上,我提着那件北京红都店手工做的出国第一件西装,挤在年轻人之间,加上几分酒的作用,随着突然间的刹车和瞬间的启动,身体前后摇摆着,这种当年的招收停中巴,在承包这的手里,玩到了极致,无论这上的人如何抱怨,无论车子里的人多挤,见到路边招收的人,车子都会准确地停在你身旁。在华侨城,见有人下,我终于做了下来,脑子里却是满满的,想这番茄酱生产线,想到自行车装配线,想到新疆外贸大院的事,想到孩子和家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我下车匆匆忙忙,想入非非,唯独没想到那件西装,那个放在座椅上的白色的塑料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