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寨里的和尚们

文道六十

这里所说的和尚寨不是一个村落，和尚倒是确实有过。只因其是豫南正阳县城外西北角六七华里地方的一座庙宇，一个时期以来僧人盘踞、香火鼎盛、名噪方圆，才有了和尚寨的叫法。至于“寨子”的规模、庙宇的存续时长、僧人的数目去踪等等，没有考证。只知道如今，和尚寨依旧大名远扬，正阳县的人妇孺皆知无人不晓。

于我们六十多名下乡知青来说，“和尚寨”更具一种特殊意义，那就是我们曾和它建立的一段缘份---当过这个寨子里的“和尚”。

说来话长，五十年前的1973 年3月24日，我们一行六十余名高中毕业生，在县城电影院的大广场集合，乘三辆马车来到正阳县原种场---原址即和尚寨（俗称和尚寨农场），开启了下乡劳动锻炼的生活，从此与和尚寨结下不解之缘。

其时，原种场是一个有相当规模的良种繁育的国营科研场所，拥有1200亩土地，保障供应着全县农业的良种推广种植。我们的到来已是建国时期和尚庙拆除以来，进驻这里的第三批和尚了。

第一批和尚应该是农场里的工人。由于工作在田间地头干的是农活儿，职业身份、工资待遇等与县城工厂里的工人老大哥有所不同，他们又叫农工。那是解放后，和尚寨的土地收归国有，在这个有庙有和尚、百姓祈愿拜佛、香火缭绕的地方，当地政府拆庙逐僧，圈地盖房，建成了一个只有百十亩土地的小型农场，担负起全县农作物良种的培育繁育工作。农场行政关系和农技指导属于县农业局，场党团支部书记、场长、农技员由农业局委派，下面劳动的农工从社乡招聘而来，这些农工当之无愧的成为建国后和尚寨里的第一批和尚。

第二批和尚是国家第七机械工业部的高级工程师、工程师和技师们。他们是因WG开始后“五七干校”驻场于此，需要脱胎换骨的知识分子要在这里完成劳动改造。这批北京来的洋和尚来了以后，盖起了漂亮的办公场房和职工宿舍，添置了农具，带来了先进的生产设备（比如县里第一部苏联生产的小麦联合收割机---康拜因）等。

随着1971年“九一三”事件的爆发，国内形势发生变化，这些专家知识分子们结束了在此的劳动改造，打道回府，折返了北京。

第三批和尚便是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高中毕业生了。当年我们到和尚寨安营扎寨接受再教育，继承了七机部的洋和尚们留下来的所有遗产: 已扩大到1200亩的耕地、场内的九排房子、一个大晒场、一个灯光球场、两排仓库和一个小型酒厂。我们看到，农场大门周围并没有院墙，从大门两旁延展，寨子的周围被一条人工沟塘环绕；沟塘坝上长着稠密的树木和灌丛，这些天然的屏障像忠实的卫士使整个场院环境密静而安全；院的西北角有一个木制吊桥供农场工人下地劳作往返通过。

记得在寨子生活一段时间后，知道了寨子周围沟塘边的灌木中大都是臭橘（学名枸橘）和野棠梨子树。到了夏末秋初时节，这些树木灌林叶子和果实呈现着黄橙赤棕深浅不一的各种成熟色彩，整个场院坐落其中，与外界隔离，宛若世外桃源。只可惜我们这些被劳累折腾着的和尚们，完全不领风情，体会不到寨子的美丽！只是那挂满枝头的野棠梨子对我们有吸引力，爬高上低的摘回来，入口又涩又酸，按老工人教的办法，用棉被捂上七八天，熟了软了再吃，味道变得纯正清香且沙沙的酸甜，至今脑海里还记忆着那种天然去雕饰的味道。

如今，“正阳县原种场”名称犹在，性质却随着时代的发展科研人员的流失，已承担不了培育繁育良种的社会责任，演变为一个自产自销的普通农业单位，“和尚寨”则更是名存实亡了。七十多年的沧桑，三批和尚安家立业的也就只有那几个老工人了，七机部的洋和尚自然是不可能久留的，我们这批呢？当初“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扎根农村一辈子、要当永久牌战士”的口号喊的震天响，在全国知青大返城的浪潮中，言不由衷的口号不堪一击，早把“一生当和尚”的誓言抛于脑后，人人做了飞鸽鸟，陆陆续续的飞出了和尚寨。一对在此坚守了11年的知青夫妇，也没有把根扎牢，最终还是远走他乡、人去屋空。

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沧海桑田。下乡五十周年纪念日，我们重返和尚寨，只见寨子仿佛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桑榆暮景。大门上方“正阳县原种场”的匾额斑驳陆离，曾经鲜红光耀的六个大字已辨认不清；规整的场房宿舍破旧不堪风雨飘摇；宽阔平滑的良种晒场坎坷疤瘌面目可憎，只有环绕寨子的围塘，和那边沿塘坝上的树木灌丛更加的密实凌乱，想必唯一没有变味的也只有那野生棠梨子了吧。不过还好，毕竟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庙寨虽破，里面永不会消失的，是所有和尚们的情怀和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