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重

自立为王

　　3岁，我攥着不知道盼了多久才有的棒棒糖，一边担心被弟弟抢走，一边得意的舔一口糖，嘬一口手指。那时候的世界，棒棒糖是重要的。

4岁，尽管不再是三岁小孩，但我确实也还没长大。妈妈在消失了半年的时间后回来，我又多了一个弟弟，妈妈说他是从苗寨里捡来的，我不信。但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担心他会被他亲生爹妈领走…

6岁，有那么一段时间的晚上，旁边小学的教室里，村里一群四五十岁的妇女们会聚到一起，听老师教她们认“柴米油盐”，算简单的加减乘除，说是村里在实施妇女扫盲计划。我趴在窗台，看着“大孩子”们脸上收获的表情，我猜，文化知识对女性来讲，应该是重要的。

7岁，爸爸给我说，家里交不起报名费，老师不让进学校，进去了也没有新书，让我别上学了。我哭成泪人，爸爸笑笑说，暂时没有新书是真的。那时候，能上学是重要的。

11岁，小弟出生，自此我牵挂的人便多了一个，兄弟队伍扩张，我底气更足，大姐范更浓，个子却再也长不高。伏地魔（扶弟魔）在那时候开始进驻我的世界。

19岁，第一次出远门，二伯和爸爸一起送我到北边上学，离别时爸爸似有不放心什么，又或许期盼着什么，但什么也没说。我也是。妈妈在我去上学的前半个月，每每想到我一个人在外，就哭得不行。而我，是在入学两周后军训快结束时一首《军中绿花》的合唱中哭到抽搐。那时候上学，绿皮火车要坐二三十个小时，光转车就要转四五次，逢春节的时候，担心上不了车，有的直接从车窗上把人拉扯进去，小孩放在置物架上摇摇晃晃着哭的场景多有，至今不能忘记；一次我和几个贵州的同学没买到票，倚靠着坐在过道上，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那时候不觉得苦和难，爸妈的孩子长大了，需要独自面对的人生才开始。

23岁，老师说我还算好学，让我考虑报考他专业的研究生；妈妈打电话来说爸爸在矿上工作的时候煤棚跨下来砸到了腰，家里有几个月没有收入了，让我找亲戚先借点生活费撑一撑；先我一年工作的同学发来信息说，你找工作需要一套像样的正装，我给你汇点钱先用着吧。那时候，有工作、有收入是最重要的。

24岁，前路迷茫，未来不定，我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再过两年或者更多年，想嫁的人还是不是那个人，如果是，那就别问前路多艰难。坐上婚车那刻起，我知道这一生，王先生是重要的。

25岁，我躺在产床上，兄弟抱坨肉乎乎的东西到我跟前，“嫂，你稍微挪点位置，我放宝宝挨你睡”，我手足无措回他“抱过去，我这里太挤睡不下”～～差不多一周过去，母爱觉醒，我才知道那个小东西，将是我的命心肝。

32岁，二妹出生。她是个胖乎乎的乖孩子，几乎是吃饱了换干净了就乖乖睡觉的娃。产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离开她的房间，我害怕再回去时她就被大蟒蛇吃掉；手里端着热水，我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淋到她身上”；坐到她旁边，我要告诉自己，如果坐到她身上，小手会折断，肠肚会爆出来…我不能把孩子交给任何人，任何人都可能会伤到她；我不敢从高处往下看，多看几眼，我会想往下一跃……等到回过头去看那段路程，忍不住后怕，总算知道，学会和自己和解是多么重要。

35岁，多人指责，说我对女儿的态度极其恶劣，充满了烦躁和敌意，孩子的性格也在慢慢受我影响，后患无穷。我好歹听得进一些建议，开始听樊登讲书，听关于孩子的教育；开始买李玫瑾关于青少年心理学的书来看。态度多少有些改变，改变最大的当数对孩子的期许。以前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成为精英成为人才、干大事；后来我希望她那怕平凡一点也行，只要平安健康；再后来我看了太多青少年犯罪案例，我想我的孩子只要不作奸犯科违法犯罪就行了；最后天门山跳崖的孩子告诉我，只要她好好活着就行。

40岁，父母身体开始这里不对，那里不爽，母亲甚至自己给自己寻了一块墓地，说她以后不在了就埋到那里。我还没有把好好陪伴父母这件事排上计划，他们却在准备着离开，我开始害怕，害怕深夜里突然打来的电话，害怕遗憾……

50岁，过了不惑之年嘛，我大致想通了一些事情， 生活不再执着于情情爱爱，患得患失；工作不再充满焦虑，遇到的事情都可以有章有法的各个击破；孩子的学习已经插不上手，学着爸爸当年说我的模样“你们且成蛇钻草，成龙上天”，任由她们各自去发挥，我负责把物质保障跟上就好。想想自己的前五十年，并没什么爱好。唱歌跳舞、运动健身样样不行，种花养草喂猫狗也少有闲心，那怕是抽烟喝酒打麻将之类休闲娱乐也是一样学不好。一个人没有什么爱好，那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54岁，身体大不如前，记性一天不如一天，一辈一辈遗传下来的高血压困扰着我。更年期的阿姨虽然容易暴躁，但想到要退休了，却也很开心。已经明显感受到和办公室里的小年轻谈不到一起，我努力着不给他们添乱，也不敢放肆的大摆大吹自己曾如何如何奋发有为建功立业，担心自己说太多会招他们烦。自知很重要。

60岁，喜当几个娃娃的外婆，两个女儿争着抢着让我去她家住，要求是买菜做饭带小孩。含饴弄孙，退休了还能领份工作，能够帮衬到自己的孩子，像当初父母帮衬我一样，我是乐意的。偶尔也出去走走看看，和三五好友一起吐槽某老头某老太某儿媳某女婿，也是极好。一把年纪还能被需要，也很重要。

不知道是在什么年岁，我意识模糊，弥留之际我只听见耳旁传来女儿们的哭喊的声音，已然感受不到她们在晃动我的身躯。我漂浮在半空，眼前能看到的一切都已与我无关，我想回应什么已经没人听得到，想带走什么也触碰不到。回首一生，我仍然无法回答究竟什么是最重要的。

好像什么都重要，但又都不是非有不可。那些我曾以为最重要的东西，终有一天会全部失去，拥有的也不过是短暂拥有。往日不可追，未来终不达，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走好每一步，过好每一天，感受当下，一定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