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读力耕那些年（六十）

六耳不传

六十 曾正秀

一个礼拜后，发秀收到家里来信。杨金才基本上是半个文盲，来信肯定是妈妈写的。信封是牛皮纸的，褐色。上面几个字用圆珠笔写的，有点生硬，看得出写信者久不习字，笔画生硬，不流畅，但是功底还在，龙飞凤舞，跃然纸上。

拆开信封，来信是用作业纸写的:

发秀我亲爱的女儿:

见字如面。

来信悉知。得知女儿在学校一切均好，我们也就放心了。老师好，同学好，我们自己也要好。

在外面，要讲卫生，要勤快。手快，脚快，，脑子要快。跟老师，跟同学要搞好关系，要团结人。

你才到隔壁县，就有许多的感触和想法，那到了大城市，世界更大，见识更广，更加不得了。你把你的想法和感触写信和根仔说说，你的话他会听。要督促他好好学习。

你给弟弟妹妹带了一个好头，时我们家第一个走出农门的孩子，妈妈谢谢你，你给我争了口气。

我也是第一次写信，写的不好，你不要笑话我。

就这样，有事再聊。

祝安好！

妈妈字。

1982-18-9

发秀拿着妈妈写的信，坐在床上，这时已是下午两点多，室友们都出去了，发秀难得窝在寝室一回。她看着手中的信，看着那些生硬而漂亮的字体，她的眼睛红了。她坚决要考师范，一方面是自己要跳出农门，另一方面未尝不是要为妈妈争口气啊。

曾正秀是鹿山公社南山大队南山村人。南山是鹿山公社最山的村庄，村里一百来户人家，五个姓。五姓人口都差不多，谁也压不过谁，平时大家和和气气，地方上的事情都有商有量，大体上都比较公道。曾家在五家姓里不显山不露水，一直本本分分。哪怕是曾正秀高祖考中了举人，成了方圆几十里千百年来第一个举人，哪怕是后来高祖去外面当了十几年官回来，哪怕是高祖当官回来后。不停的买地买山，曾家也是本本分分，没做出格的事。

到了曾祖，1904年考中了秀才，雄心勃勃要考举人考进士。没想到马上就废了科举考试。曾祖嘟囔几句 ，天之将丧斯文乎？守着高祖留下的山和田，衣食无忧度过余生。到了爷爷手里，恪守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古训，远走百里。拜了隔壁县董状元族里传了十几代的董老先生为师，投身中医。五年满师，回到家里，就在圩镇开了药店。开着药店，守着佃租，眼看着家里的田亩，山地是越来越多。

曾家锦衣玉食啥都好，就是家里人丁不旺。从高祖到爷爷三代单传。家里主母不断为男主人娶妾也没用。到了父亲这代，又是单传。父亲是个比较活泼，有心气劲，到武汉读了大学，回来参加了小蒋的赣南新政。之后返乡娶亲，生了三个女儿，正当雄心勃勃要再生养，解放了。曾家划了地主，且是历史反革命家庭。不久在革命风暴中，父亲抱病身亡。曾家所有房产田亩山地全部充公，留了两间小屋。母亲和大女儿枧秀参加集体劳动，挣得工分勉强糊口，并且供两个小的读书。父亲临走之前再三嘱咐，不能不读书，不能废了孩子。

都是乡里乡亲，孩子报名读书也没怎么审查。两个孩子相差五岁，也争气，读书好。美秀十二岁，小学五年级，总是考第一。正秀十七岁，要参加高考了。正秀高挑清秀，学习好，性格好，拉得一手好胡琴。那时正秀年轻有才，那时正秀振翅欲飞。那时正秀渴望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谁都相信正秀有前途。

高考前的政审，把正秀家的家底挖出来了，黑五类的后代，想混入革命队伍里参加高考？

正秀回到南山参加劳动改造。她操田，耙田，打秧，抛秧，插秧，耘禾。她默默的劳动，不多说话。过了一年，全家下放饭南山，这时农家的女儿要开亲了。曾家的家世让大家退避三舍，尽管正秀长得好看，又能劳动。曾家有点捉急。

杨金才的父亲跟金才讲，你也大了，该开亲了，就找曾家的女儿。她家是黑五类啊。金才说到。不是这样，你敢高攀那，父亲敲了金才，人家长的比你高，比你好看。田里活比你干得好。关键是，曾家有读书的种。父亲眯起来眼睛。我们家几代没有读书人呢。

杨金才算是本分人，家里几代贫农，根正苗红的红五类，能看上正秀，不错了。两家没有二话，当年办了婚事。正秀过门就带了两本书《海涅诗选》《宋词一百首》。过门后，孝敬老人，接连生了两男两女，厨房里炒的好菜，农田及干的好活，儿女听话，会读书，这时大家才佩服杨家的眼光来。

这些事情发秀都知道，也心酸。她坐在床上，痴痴的想了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