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母亲

傲雪红梅

　　 窗外雨雪霏霏，天堂的每一片雪花纷纷赶来，那是母亲的问候抵达，洒落一地的相思，我情不自禁地再次翻阅“悼念追忆母亲”的祭文，感觉时空总是那么遥远，如今再读这些文字，总是缺乏美感，以致字字重新斟酌，闪耀着母亲的光芒，凝结我浓浓的情思，以文来忆想我的母亲。

2004年的时光，像一把无形的利剑，深深刺痛我的心扉，肆意的穿越母亲的梦境，无情地将母亲的岁月，定格在八十一个春秋。这一年，母亲悄无声息地走了，将所有的爱意播撒在二月的春风里，留给我永远的念想。

母亲是平凡而伟大的，永远激励着后人，不仅给予我们生命，而且教会我们做人，有这样的好母亲，值得我骄傲!我爱我的母亲，母亲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转眼二十年了，二十年别离，二十年相思，在这短暂而漫长的时光里，我常常想念着母亲。只要提起母亲，只要听到母亲的歌曲，我总会掉泪，甚至独自偷偷地哭上一场，心灵才得以发泄。

多年来，我习惯每个节日上坟，寄上一份深切的哀思，将所有的挚爱和思念深埋心底，默默的承受着这份压抑。无数次想忘却，想快乐度日，却总是难以释怀，那一幕幕是刻骨铭心的。

一

母亲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国传统女性，受封建思想的束缚，经历过裹脚，她偷偷地放脚，看起来不是小脚女人。记忆中的母亲，是个典型的陕北老婆形象，细长的头发总折在脑后，用发夹盘着，穿着偏襟子上衣，穿着一身黑、蓝色布衣，圆圆的脸蛋，看上去眉目清秀，富有“勤劳、善良、淳朴、勤俭”的美德，一生待人诠释着“善解人意、宽容大度、热情好客”的品格，一生度日坚守着“吃苦耐劳、自立自强”的风范，经得起生活考验与磨砺，默默地奋斗一生，奉献一生。

母亲出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外爷随谢子长投身革命，不幸英年早逝。母亲八岁时，就成烈士遗骨，她是家里姐弟四人中的老大，看见外婆日日辛劳，过早担起家中重担，帮外婆做家务。晚上在瞌睡朦胧状态下帮做豆腐，白天上街抱不了豆腐盖，只得将豆腐盖顶在头上，任滚烫的浆水顺着头发流淌，致使头发一直少而卷曲。

黎明时分，天还未亮，她就与她的妹妹去河边抬水，远处时而传来震耳的炮声，时而传来狼的长嚎声，姊妹俩心惊胆战，急匆匆地迈开小腿小跑，深一脚，浅一脚，有时摔跤数次，将桶里的水洒满全身。

因家境贫寒，她小小年纪成了乡里一户人家的童养媳，听从婆婆的指使，任劳任怨的干活。不久，她的配偶被国名党抓去带路，人未还，音讯全无。

后来，经媒人介绍，母亲和比她大十一岁的父亲结了婚，二人命运坎坷，从小都是孤儿，无依无靠，一起坚强面对生活的困苦，一生勤劳治家，自立度日，毅然毫无怨言，吃了很多苦。

二

母亲走到县城，进入父亲的这个新家，承担了所有家务，对父亲的三个小孩更是爱护有加，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对街坊邻居和亲戚也是和善相待，友好相处，从不使坏，从不争吵，大方行事。

在生十个孩子的艰难岁月里，她仍然操持着我们的这个大家，亲自接生、剪脐带、包裹孩子，一人承受着痛苦的煎熬。记得母亲曾经告诉我；“生我时，她还在推磨，肚子疼得厉害时，回到家中来不及上炕，将我生在砖窑的地上，随后晕了过去，清醒后，才将我裹起。”她从没享受过月婆的特殊待遇，照常干活，滚碾子拉磨也不例外，时常扇动着簸箕，以致烙下病根。

即使有了病，她也总忍着，总说没事，很少去医院。她坐月子遭下许多病，先是得风眼病，下眼睑长出长红肿块，眼睛红红的，常常迎风流泪。直到我上高中后，利用一个暑假，想法说服了她，带她去市城医院治疗，连续分别做了两次眼部手术，曾住了一个月院。

而后，她又得了面神经麻痹症，经过老中医数日扎针，虽然缓解了症状，但仔细观察眼、鼻、口、脸部，稍有点不正。

记忆中的她，一直患有高有血压，但从未放在心上，至六十多岁，还照常上山耕作，一连往高山上挑三四回水，都不成问题，依然为生计奔波。

由于长期不注重自身饮食，最终到八十岁患上胃癌，等发觉后，医生告知我们：“母亲的时日，最多不到半年。”可她生怕连累儿女，强忍着疼痛，不能进食，随吃随吐，还是把好的东西留给别人吃，天天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拖了一年时间，受尽病痛折磨。

在生活中，她一直很节俭，舍不得做新衣，舍不得穿新衣，直到去世后，还有许多新衣没穿过。

三

母亲是个干活能手。她经常种地种菜，养育了我们十二个孩子。对于耕地、播种、施肥、锄地、收割的一套本领，样样精通。她每天起早贪黑，整天忙里忙外，白天洗衣做饭、喂鸡喂猪、上山耕作、挑水、上街卖挂面；晚上还帮父亲制作挂面，用称称面粉、称盐，化盐水，给大块面的表皮抹油、帮着搓面，往大盘里缠面、用细棍子分面；在月色下，她常常推磨磨面，滚碾子压豆，用罗子筛下的头等面粉，用于制作挂面，其它的供自家食用。

深夜，她经常坐在煤油灯下，搓麻绳，纳鞋底，缝补衣服和鞋袜，这一针针，这一线线，牵动着母亲的缕缕情丝与牵挂。

在我家多次修建中，她都很卖力，挖地址，造砖，修建了九孔砖窑。给哥姐家修窑，也是竭尽全力帮助，吃苦在先，帮助带孩子、做饭、送饭、工地干活，亲手操办我们十二个的婚事，分房安家，付出了许多心血。

新年前后，母亲自制稠酒、豌豆酱、豆腐、笤帚，生黑豆芽、绿豆芽，然后带到市场去卖，日出而出，日落而归，衣着单薄，整天站立在寒风中，卖不完不回家，饿了舍不得买得吃，卖的这些钱都用来添补家用。

晚年还靠这些手艺，维持着小家的生计，既要伺候病弱的父亲，又要供我读书。她一生没读过书，因不识字，常常懊悔，可平时会做生意，会算账，着实感动着我，我深深的佩服着她。

在父亲失眠的十二年里，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父亲的饮食、生活起居，将好吃的让给父亲享用，天天端屎端尿，可父亲常常向她发脾气时，她从不和他争辩，总是默默不语，默默落泪。有时受到邻居欺负时，母亲也总是让着包容了。

四

母亲还身怀绝技，厨艺一直很好，做得一手好饭。母亲的饭菜，总是令我多年回味妈妈的味道，这些美食传统工艺也算非物质文化遗产，可惜我们大都没能传承下来。

一到夏天，她常常泡上半盆荞麦襂子，将荞麦襂子放在大案板上，用手掌在案板上使劲搓，等搓蓉后，用水和成糊状，用罗子除去荞麦渣皮，在锅子里加入少量稀糊，待烧开后，慢慢一勺一勺加入面糊，不停搅动着勺子，将所有面糊全部进入锅内熬稠，舀上一勺凉粉从半空倒入锅内，细致观察面糊的流动状况，来判断面糊的稠稀程度，若感觉面糊稠了，再加点开水继续搅动，待锅里稠稀正好，冒出许多泡泡，确定熟透后，将其舀到盖盖上晾凉，凉粉就制作好了。

我常看母亲做凉粉，掌握了做凉粉的技巧和要领。要做好这陕北荞面盖盖凉粉，与地域水质有关，荞麦襂子不能发红。在制作时，要把握好火候，不能焦糊；要慢慢少量加入面糊，随时搅动，不能出现疙瘩，一定要将其熬熟；还要把握好荞麦糊的稠稀度，太稠吃起口感太硬，太稀口感不坚。

她做得荞面凉粉柔韧劲道，汤汁清凉酸爽，在炎炎夏日，吃上一碗凉粉很是解暑。我常常吃得又快又多，接连要吃上好几碗。凉粉是我最爱吃的美食，我早早得了母亲的真传，传承着这门绝技，常常在家做凉粉。

每到腊月，她抽空早早开始忙碌筹备年饭。记得那时，她恋恋不舍地将辛苦喂养一年的肥猪交出，等屠宰收拾好后，拿上邻居割剩的猪肉做些八碗，烧烧肉，炸酥肉，炸排骨，炸丸子 ，浓浓的年味，早已四处弥漫，飘溢着香味。

她常常要泡上许多黄米、软米，在碾子上碾压，经过炒、蒸、发酵、炸等繁杂工序，做成金黄的油糕、油馍馍、黄米馍，将这些食品储存在冷窑的大缸里。

她还要泡两桶脱了皮的黑豆，泡上几个小时后，挑到磨坊，倒入豆腐机榨好后，再挑回家，立即烧火、滤渣，等豆糊开了后，小心翼翼地点卤水，点好后，将所有凝结的小豆腐块捞入筛子中挤压，做成白色豆腐。我们品尝着水煮豆腐、大烩菜，吃起来鲜嫩鲜嫩的。

黄酒也是必不可少的，她将一斗酒谷米倒在石磨上拉碎，将入伏天自採的酒曲磨粉，倒入大老盆，加入少量开水搅拌好后，放入大锅蒸熟，再倒入大盆中，乘热加入半瓶白酒，用大擀杖使劲搅匀，盖上盖子，盖上厚被，放置热炕头，经过数日发酵，酿造的黄酒味道酸甜可口，闻起来芳香醇厚。

她还要生两大罐绿豆芽、黄豆芽，丰富菜肴，精选上等黑豆、绿豆种子，先将开水稍稍凉凉，加入豆子，随即用大马勺舀上一勺豆水，快速举止半空，再倒入盆中，重复不停地扬起、倒入，待到水温度降到温热时，将豆子泡上几个时辰，分别倒入罐子内，盖上盖子，滤去水分，倒立放置炕头，再盖上棉被。十几日里，坚持早晚两次用水冲豆芽，在罐里加水，倒水，感觉温度，观察豆芽长势，精心呵护，生得豆芽长直白壮。

母亲富有爱心，做好的年饭，看似很多，可舍不得吃，总藏着等儿女、孙子和客人来吃，常常给哥姐和邻居分计得送上一平等份，才肯做罢，到头来所剩无几。平时过节吃上好饭，她总要将第一、二碗送给邻居，才肯开吃。

秋收时分，她在田地忙着刨洋芋，摘南瓜，摘菜，扳玉米棒子，收割糜子和谷子，将这些装进大麻袋，一包包背在身上，背到山下，搬在架子车上，用大绳捆绑好后，拉回家里，不停地晾晒，等晾干后，用锥子划玉米，用连枷打谷穗，然后打理储存。她常常选些上好的农产品，总要样样盛在筐中，给邻居挨家挨户送些，才得以安心。

在炎热的盛夏，母亲在院里忙活着垒锅台，泥灶炉，搭凉棚。在烈日下，她总是早早生火，当时灶火不快，出烟不通畅，她蹲下身子，在灶台下面，用盖子一盖一盖使劲扇着，一直扇到碳火正常燃烧，火烧得红红的，烧开一大锅开水时，母亲喊着邻居们来做饭。徬晚时分，她一看见灰坑满了，随时挖灰倒灰，不影响正常生火。

她经常热情好客，家里自然来得亲戚也多。只要家中一来人，母亲嘘寒问暖，拿出家中最好的食品招待，立马去灶台生火做饭，给客人做好吃的，盛上大碗饭让吃了，才肯让离开。平日用餐总是先着别人，自己最后才吃，有时吃点剩饭充饥，有时饭菜紧缺，也就忍饿挨饿，不了了之。

五

我是家中最小的，母亲宠爱我，她是最爱我的人，也是我最在乎的亲人。忆想当年，我家虽然不富裕，可她在物质上尽量满足我，支持我上学读书，一直供书到最后，虽未能如愿，但从未责骂，给予安慰。

上高中时，为了上学方便，母亲慷慨解囊，舍得给我花钱。当时，我手上戴着一块新蝴蝶手表，骑着一辆新飞鸽自行车，被许多同学所羡慕。在我不在之时，悄悄地给我洗衣服。在我婚后，她心疼我没有依靠，常常送菜、调料给予接济，看不到我时，胡思乱想，几天不见，就急着来看我了。

在我下班时，她总要站在巷口瞭望，等我吃了已做好的饭，才高兴。十几年里，只要一上街，我定要去看母亲，坐在她的身边，说说笑笑，然后睡上一觉，等醒来，她早已做好我爱吃的饭菜。她不仅爱我，还爱我老公和儿子。在我家住着时，等我下班回来，她把所有的活提前都做了。

在临终的前一年，我生了女儿，她心疼我女儿没人照看，在我家养病期间，还帮我照看孩子。那时有老母亲的关爱，真幸福啊!这份爱曾被哥姐妒忌。

想起母亲的点滴，不由泪已成行，好久没有依着，不免眷恋和烦累，伏在桌上，一泓清泉入梦里，从青山间奔泻而来，我在清澈的母亲河里徜徉，母亲悄然乘着一叶轻舟，随云雾袅袅升起，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依然那么高......

—写于2011年8月15日(初稿)

重新改稿于2023年1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