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张锦奎

<p class="ql-block">今天是父亲97冥寿。下午放学后,买点菜蔬,买一袋父亲生前爱吃的油滋粑,买点烧纸,回家中一方面陪妈妈吃餐饭,二特意庆父亲冥诞。</p><p class="ql-block">父亲一生坎坷,命途多舛,经历了无数艰辛苦楚,忍辱负重。一生没过上几天安心日子,为国家,为民族,为家庭,为妻儿子女,所有的事情都一人默默承受,全扛肩头。一想起,忍不住泪眼模糊。</p><p class="ql-block">1945年初,父亲不满19周岁,刚从上梅中学毕业。一方面,面对外敌入侵,怀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报国情怀,另一方面为保伯父不会被抽壮丁(三丁抽二,二丁抽一),能在家照顾祖父母,父亲与一同毕业比父亲大一个月的大哥(堂哥)贻惠到县城投考黄埔军校武岗分校,有幸双双考中。从此走上十几年骨肉分离、音信不通、提心吊胆、九死一生的生活。</p><p class="ql-block">先在武岗受训,因日冦战事紧迫,后转入会同。鬼子投降后,国共谈判,部分军事机构裁撤,武冈分校也在裁撤之列,45年10月,军校学生经过筛选,合格的并入成都本校,其余发放路费,遣散回家。</p><p class="ql-block">在成都,再经过两年正规的军事教育训练,1948年初,这些原本打日本的后备力量,纷纷走上了国共战场的前线。父亲去了东北,大哥去了淮海。在成都前期是万耀煌负责(教育长),后期校长是关麟征。</p><p class="ql-block">在东北,父亲是第八兵团周福成的部队,职务为下级军官中队长,守沈阳。10月,沈阳城破,父亲成为四野林彪的俘虏。八十年代后叫投诚。投什么诚,父亲晚年讲过,同样上演了北京傅作义女儿傅冬菊一样的第五纵队的剧本。周福成也有这么一个女儿。</p><p class="ql-block">之后是暗天天日的三个月洗脑,从肉体上精神上摧残消磨你的意志,不让你睡,从一个地方无缘无故转移到另一个地方,长长的队伍,两边托枪的士兵监着,一步一趋,一趋一枪托。到驻地,不停歇地学马恩列斯毛泽东文章。再甄别后,认为可以放心象父亲一样的进入沈阳军事政治学挍学习,然后正式成为解放军,留在东北,仍任中队长。</p><p class="ql-block">朝鲜战争爆发。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百万志愿军奔赴战场,与美军进行血与火的搏杀。几十万中华勇士,命丧他乡故国,换取了国家民族的安宁幸福。父亲是百万最可爱的人之一。在朝鲜,父亲获得一次三等功。</p><p class="ql-block">留在记忆中的父亲东北朝鲜生活的印迹是三样东西:一个上书“最可爱的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繁体卫)的搪瓷杯,一件被我们兄弟当被子的军大衣,那深深的口袋据说是放步枪的,以防枪栓冻住,一双大大的牛皮鞋,有四五斤重,后来父亲用来放粉笔头子。</p><p class="ql-block">朝鲜战停,父亲转业,返回老家。</p><p class="ql-block">这十多年,父亲几度鬼门关打转,战争、病魔,几度几乎生死永隔。另一边,祖父母、伯父等不来父亲的半点音信,实际父亲写过信的,但没收到过。先是祖父去世,祖母则每天在村口望着新化方向,问遍了每一个路过的人,真正的望瞎了双眼,最终没捱到她满崽归来的一天,带着无尽的牵挂去了天国。</p><p class="ql-block">回家后,在熟人的引荐下,父亲来到母校上梅中学教书,校长曾是他读书时的老师曾广济先生,此时先生还是蛮吃香的。后碾转吉庆,蜀坳学校,在蜀坳学校为能让子女顶职提前退休。</p><p class="ql-block">教书的这二十几年,没有生死抉择的惊险时刻,但却是遭受心灵折磨的最黑暗的二十年,从反右开始,每天生活在胆战心惊惊恐不安之中,顶着三员分子(国民党员、三青团员、黄埔军校学员)、内定右派(由于三缄其口找不到借口打不成右派必要时推出来完成任务)、阶级异己分子、上中农、四类分子等帽子,为保一大家子平安,挨批受斗,敲锣游行,戴高帽子,要什么就做什么,受尽欺凌,受尽屈辱,挨贫下中农的斗,受学生的批。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在那个是非颠倒天天折腾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父亲的忍辱负重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而这一切,全是父亲为保我们平安。每想到这些,我的心是在流血的。</p><p class="ql-block">记得那年,请木匠在家做工,想打两条小板凳。确实家徒四壁,找不到木板,就用宝书台的板子一锯两开,做了两条。碰巧小伙伴记宝来我家玩,穿着开档裤,一坐,将凳子弄脏了。我责怪他“你怎么不擦干净屁股,你看将我家宝书台做的新凳子也弄脏了”。没想到招来父亲狠狠的恐怖的一瞥。我当时很懵。从不与我们讲话的父亲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横我一眼?读初中后慢慢懂事了,才理解父亲的那一瞥有多无奈,有多担心,压在父亲心中的石头有多沉重。</p><p class="ql-block">退休后,父亲驾牛耕田,砍柴、挖土,插秧,收割、踩打谷机…所有农活全干,甚至跟着他的外甥郎去搞过副业,到西湖砍过芦茅。这一切,都源于父亲强烈的家庭责任,为减轻母亲负担,多增点收入,养活一大家子人。</p><p class="ql-block">大音希声扫阴翳,拔开云雾见青天。四人帮跨台了,思想松动了,父亲心中的压抑应该减轻了。其实不然。90年江泽民搞社教,大小单位开会,要大家发言,讲心得。回家讲给父亲听,他立时如临大敌,说:“千万讲不得的,讲了会大祸临头。58年就这样,要你放心讲,不抓辫子,不扣帽子,不打棒子。结果怎么样?讲了后详细记载,证据确凿。一大批右派分子就这样“原型毕露”被打下去了。”说明那块巨石没搬开,父亲心中仍忐忑着。</p><p class="ql-block">接着父亲患病了,是几十年压抑惊恐的总爆发。患病期间,看似神志不清,其实讲的都是过往的事迹,不敢讲的怕招祸的语言都说出来,也正是从这些不成整体的片言只语中,我们知道了父亲的过往,了解了父亲所受到的折磨和摧残。在无休止的患病照顾求医中,父亲痛苦难捱,母亲及全家人心力交瘁。尽管其间公安局的六姐夫(堂姐夫)帮忙,从沈阳将父亲的档案调来,给他一个离休老干(49年10月前参加革命即共产党的工作)的待遇,工资从几十块涨到800多块,但各方面并没有带来多大改善,求医问药甚至信迷信,我们姊妹们的读书开支,依然是入不敷出,艰难苦捱。</p><p class="ql-block">真的,内心里,对批斗父亲的学生、搜家的红卫兵,我是有深深的恨意的,哪怕教过我的书。对患难中帮过父亲的象杨素老师一样的,心中总怀敬意。听说那次鸡飞狗跳的半夜红卫兵搜家,只搜到一本黄埔军校同学录,一无知无教养的“贫下中农”看到蒋介石像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以为自己飞煌腾达不远了,是杨素老师的一句话轻轻带过,大祸化无的。</p><p class="ql-block">2002年,雪上加霜,父亲又患上肺癌,在对家人的无尽牵挂中离开了这个给他带来无尽苦难的世界。当时最牵挂的,是母亲的生活照顾,是我没房子,是弟弟大学毕业后在流浪打工。</p><p class="ql-block">没一天,完全没过上一天的舒心日子。社会世人的欺压,生活的艰难、无尽的牵挂。自己吃遍所有的苦,但总觉着自己对父母没尽孝,没为妻儿子女带来平安稳定的生活,是自己的错,所以所有事情全自己扛着,尽力维持。</p><p class="ql-block">爹爹,你没有错,是这个社会的错。你为国家扛过枪,流过血,颠沛流离十几年,为了家庭受过太多的屈辱苦楚。你对得起这个国家,对得起父母妻儿子女。是这个世界有负于你,是我们子女对不起你,没让你过一天舒心日子。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待,天人永隔,我们泣血难平。</p><p class="ql-block">母亲生活照顾得很好的。请了一个保姆,陪母亲吃住,照顾一日三餐,母亲气色也好。尽管88了,但头脑清晰,行动也算自如。国际国家大事比我们都清楚的,什么特朗普普京以色列,习近平毛伟明等都清楚。七个子女总有一个在身边。去长沙放过两次支架,大病都在大医院住院,在我们村子,相对来说,母亲应该算较幸福的。我们都有了房子,弟弟工作很安逸。也都有了车子,公路修到家门口,门前的晒谷坪成了公路,水泥的。其实现在所有人都好了,都富了,村里人都有车有房,房不是村里的房,外面的。尤其的,没有不敢讲话的压迫,起码来说,平时讲话可以乱讲,没人举报缴功的,也没地方缴功。爹爹,我们多愿你多活几年,看看社会的变化,看看我们观在的安宁和谐幸福。社会真的如你所愿的实现了和谐。</p><p class="ql-block">稽首叩拜,愿父亲地下安宁。</p><p class="ql-block">“如果天堂真的很美,但愿父亲一去不回”。</p> <p class="ql-block">二十一期简介。</p> <p class="ql-block">自己搜集打印的黄埔军校二十一期同学录上蒋介石像。</p> <p class="ql-block">全部二十三期介绍。</p> <p class="ql-block">父亲名字所在页。</p> <p class="ql-block">彭典麟,白溪何思人,家世显赫,但迫害更深,更加凄凉的父亲同学。晚年来家做过客。</p> <p class="ql-block">罗晏,父亲的老俵,爷爷的外甥。晚年生活在益阳。</p> <p class="ql-block">刘德寿,父亲的儿时伙伴,去了台湾,晚年回过刘吉岭,请父老乡亲吃过饭。父亲说过那次在刘吉岭吃的羊肉是人生唯一一次没有膻味的羊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