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来去白荷花——沈鹏《悼王叔晖》赏析

江南一菰记

蒋力余

悼王叔晖

楼院昏昏落日斜，

忽闻女史走天涯。

魂归泉路钗销折，

画到西厢玉绝瑕。

一管串连红锦线，

百年来去白荷花。

仙游应化花中蝶，

梁祝相随舞万家。

　　在当代画坛，王叔晖被称为“中国工笔仕女第一人”，一支笔画活了古典女子的极至之美。连环画是绘画的一种，指用多幅画面连续叙述一个故事或事情发展过程的绘画形式，兴起于二十世纪初叶的上海，一般以线描为主，也有敷彩等手法。中国古代的故事壁画如敦煌壁画中的许多佛教故事、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五代南唐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明人《胡笳十八拍图》等已具有连环画的性质。新中国成立以后，连环画进入发展的高潮期，代表作有《三国演义》《水浒》等很受人们的喜爱。工笔彩绘是连环画中的常用形式，在建国后的彩绘连环画中，王叔晖的《西厢记》颇获盛誉。专家们评价以王叔晖为主创作的《西厢记》，堪为载入新中国美术史的佳作，此作荣获第一届全国连环画创作一等奖。

工笔人物，《凝思徘徊》，王叔晖

　　沈鹏先生与王叔晖是人民美术出版社的同事，共事多年，了解颇深。王叔晖一生未婚，却通过艺术的形式给人间男女以真爱、大爱。王叔晖仙逝之后，沈鹏先生撰有《悼王叔晖》一文，此诗见于文中，收录于散文集《桃李正酣》，诗作又收录于《三馀诗词选》。

　　“楼院昏昏落日斜，忽闻女史走天涯。”起笔描写王叔晖的逝世。“楼阁昏昏落日斜”，这是环境描写，以落日斜晖烘托气氛，表达对这位画家辞世的哀思。“女史”，即女士，对老年女性的敬称。沈鹏在《悼王叔晖》一文中这样写道：“1985年9月的一天下午，我正踯躅于宿舍院内，忽听有人呼叫：‘王先生不行了！’我顿觉不祥，立即赶到七单元王先生住处，只见她平卧床上，痛苦地喘息着。原来，大口的痰堵塞气管，久已病弱的躯体经不住这最后一击，再也无力复苏，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王叔晖除了工作之外，就是艺术创作，因创作要劳神苦思，于是抽烟较多，常常一天两包，有时三包，长期的过量抽烟与创作的辛劳，加之没有得到较好的护理，一代杰出的女画家就过早地走了。有专家说，王叔晖的画作有烟味，这是鉴定真伪的重要特征。诗人通过环境的描写表达了深深感伤之情。“走天涯”三字，言其去得那样匆匆，给人们留下无尽的感伤。

“魂归泉路钗销折，画到西厢玉绝瑕。”高度评价王叔晖的艺术创作所取得的成就。“钗销折”应是运用了双关的手法。画家本身是女性，以“钗销折”比喻女性画家的仙逝，同时又指王叔晖生前所画《红楼梦》十二金钗的创作，因为她的早逝未能完成，十二金钗仅过一半。“西厢”：指《西厢记》连环画。王叔晖画的女性形象，虽是照人的明艳，却不飞扬妖冶；是低眉垂䄂、璎珞矜严的东方女性美，那是充满了人格力量的外在美和内在美的结合。王叔晖以女儿之身，深刻体验了中国妇女的深重苦难和神圣悲愤，经过自己一片情愫的热烈燃烧和提炼，冷却物化而成一种思想、一种情怀、一种品质，而超凡入圣。她的《西厢记》为巅峰之作：人物形象生动，环境描写充满诗情画意，色彩典雅端丽，线条流畅清劲。诗人以“玉绝瑕”来形象，可以说白璧无瑕。她的创作很严谨，一位音乐家曾向画家指出，《西厢记》中的“听琴”一幅有个小小错误：张生弹琴用了右手食指拨弦，应用中指，王叔晖记了多年，在再次创作中得以改正。

　　“一管串连红锦线，百年来去白荷花”，对画家高洁人格的高度评价。这里的“一管”应指画笔，“红锦线”应指所创作的系列化的女性形象，诗人的概括极为精巧。王叔晖以女儿之身深深同情历史上的那些弱女子们，像孟姜女、刘兰芝、祝英台、崔莺莺、林黛玉等形象，创作倾注了极多的心血，创作之前做了大量的考据性工作，对人物生活的时代背景进行了深入研究，人物形象的刻画细致入微，眉宇之间能读出人物的内心活动。服饰也下了很深的考究工夫，既体现人物细腻的心理活动，又体现强烈的时代感。王叔晖笔下的女性形象，仿佛都为自己的生命在笑、在哭、在恨，那样鲜活灵动而个性鲜明，画家仿佛为她们请命，为她们造型，为她们塑丰碑，为她们流泪。无论是千金小姐还是丫环仆人，在王叔晖的笔下都充满着人格的尊严。王叔晖最擅长表现具有中国古典气质的女性美，这些形象既具有娴淑善良的美德，又赋予忠贞刚烈的个性。王叔晖的艺术创作是其高洁人格的艺术表达，诗人以“白荷花”作概括性的描写，准确而形象。颈联对仗工巧，通过概括性的形象描写赞美王叔晖的高洁人格、卓越成就。

　　“仙游应化花中蝶”，言王叔晖的仙游，也像梁山伯、祝英台一样“化蝶”，随着《梁祝》那美妙的旋律在人们的心中回荡。“梁祝相随舞万家”，描写王叔晖的艺术创作将产生深远的影响。梁祝的故事深入人心，王叔晖的艺术创作也将产生这样的效果。王叔晖创作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连环画，将梁祝的故事讲得凄婉动人。这部连环画画得十分精彩，可能受到上世纪五十年代苏联素描画风的影响，场景描写中也加入西画的阴影效果。关于梁祝的故事，由近代小说研究专家蒋瑞藻（1891-1929）最早提出，梁祝传说最初应产生于东晋。梁祝传说有众多权威学者考证历史上确实存在过，据魏晋史学家考证，梁祝故事发源于河南驻马店汝南县马乡镇，故里遗址现有梁祝墓、梁庄、祝庄、马庄、红罗山书院、鸳鸯池、十八里相送故道、曹桥（草桥）及梁祝师父葬地邹佟墓等。宋人张津《四明图经》：“义妇冢，即梁山伯祝英台同葬之地也。在县西十里‘接待院’之后，有庙存焉。旧记谓二人少尝同学，比及三年，而梁山伯初不知英台为女也。其朴质如此。”尾联言其艺术创作必将产生广泛深远的影响。

王叔晖《西厢记》局部

　　此诗为挽悼之作，实际上是对王叔晖一生的艺术创作取得的卓越成就作了高度的概括。王叔晖一生没有结婚成家，而执着于艺术，她是真正的艺术殉道者。王叔晖以一支彩笔成功地塑造了众多的女性形象，她们既光彩照人又才情丰美，体现了贤良温婉的品德，是理想化典型化的艺术形象，她以连环画的形式弘扬了优秀的中华文化。同时也告诉读者，高境界的艺术创作，除了精湛的技法、丰美的才情之外，创作主体人格的高尚、精神的执着是至关重要的。王叔晖是人品极好的艺术家，有无私奉献的精神，淡于名利，她的心灵特别的纯净、幽静，故其笔下的人物是那样超尘脱俗，恍若云间仙子。当然，也因为过度的执着，使这朵最为绚丽的生命之花早早地凋谢了，诗人有深深的感伤。

　　“一管串连红锦线，百年来去白荷花”，这是多么优美的诗句，由“红锦线”我们自然想到王叔晖笔下一串串的典雅清纯的女性形象，想到她的《西厢记》《十二金钗》《梁山伯与祝英台》等艺术经典。“白荷花”是多美啊，是那样纯净、幽雅、高华，不着一丝丝尘滓，这不正是画家王叔晖吗？

　 （作者系湘潭大学教授、荣宝斋沈鹏诗书研究会理事，著名诗书画美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