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进庙  雷嘴庙

平安 郭

雷进庙 雷嘴庙

奔六的人儿了，从儿时一直认为并呼叫着的“雷进庙”，今天听见快手里，却被当地一主播称之为“雷嘴庙”，我的老婆她也说是后者。

“雷祖庙”？——似乎更合乎一定的道理，但待下来再做考证，在此姑且统称“雷进庙”吧。

碧玉镇驻地新城村主山——马坪山（太平山），沿山巅再往北直至海拔最高点即雷进庙顶，俗称“庙顶来”，儿时，这里是我们放驴的最佳场所。今日我为何心血来潮记起此，因为前天傍晚去雷进庙周围扳苞谷的七位女人出事了。

我是昨天早晨惊悉的。

“喂，你赶紧问一下老三，看咱大女人在一起没，一起的话情况怎么样？”老婆的电话我向来唯命是从，何况此刻她气喘吁吁，紧张得很。

侄子尚不敢问，电话三哥，果然证实大嫂子是其中一员，只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她和另一个女人、男车手最轻。一位属马的女人当场殒命。

一位牛洛村的女人因耳朵伤势较重，已转院兰州。东川我的堂嫂肋骨断裂太多，在县医院重症监护室。何家那坡算上车手共计五人，其中一位的腰椎后顾之忧大；一位的右腿及左手腕骨折，是我老婆的亲戚呢。

本事故，打破了近年来碧玉镇的平静，算发生的特大麻烦吧。几位年近六旬的女人，均为家中的顶梁柱，她们长年劬劳，忙里忙外，维系帮衬着家中的经济来源。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闻说，此次事故本可避免，他们上山扳苞谷之前，合作社的一位员工就指出，社里的三轮车刚维修过，并非彻底痊愈。咱嫂子也说，下山步行照样很快会到家。然而，惰性作祟，她们终归上车。从雷进庙下来，在樊家沟出口转弯处（碧玉学校后），坡上的垫路石致三轮脱挡刹车失灵，车手慌张信马由缰，轰然翻车。

三轮车、电瓶车乃当前农村最大之交通安全隐患。车身故障、车手技术加之老龄化、酒驾等问题突出，即使山路拓宽硬化，事故依然频频。

我们儿时放驴，一直步行至雷进庙顶，在庙顶下周围的苜蓿地里任由毛驴随心所欲、大快朵颐，大伙儿是不钉驴橛的。

庙顶最高处即一个中央高周边低的坡状地坛，坛中央唯剩小一间庙房的废墟，瓦砾堆积，呈墙基轮廓模样。墟外杂草簇拥，黑的、白的、彩的大小蝴蝶翩翩飞舞，当其憩息之际，我们便蹑手蹑脚前去捕捉。残垣正北，大青砖垒成一神龛，龛内盘里的灰土上插着未烬的蜡杆与香支，另从鸟虫吃剩的供品来看，时不时地有人上来祭奠、还愿。我记得大年三十坐到后半夜时，街上开铺子的几个人就沿樊家沟抢着来这里烧头香。

庙坛边缘的高埂朝南处，不知何时何人挖开着两眼窑洞，洞前一条小路，路埂下一群毛驴一览无余，它们在大块苜蓿地里吃得津津有味。我们几个伙伴便钻进靠西的窑洞，蹲坐于炕上下军棋、五子棋或享受当山主的滋味。洞壁烟熏得黑漆漆的，留有手指甲或树枝或土疙瘩挥洒的书法。一伙伴的爸早年曾在此当过庙官，同时看守农业社的苜蓿地。

靠东一眼窑洞里尽是尘埃，布满蜘蛛网，大伙儿一般是不进去的。

后来两眼窑洞用来避雨和堆放犁具磨盘等；再后来无人问津，直至坛埂塌陷填实。

我追忆年少时农村生活的热闹开心与烂漫率真。那时候机械少事故少，仅记得一伙伴的父亲拉洋芋于庙顶下的坡上时，没搡住架子车而不幸被压断了脊梁骨，瘫痪数年后离世。此后若干年，干活的社员们基本上无大恙。

近些年来，去雷进庙顶的人寥寥无几，山地荒废蒿草遍野，竟连当年肥沃的水平梯田闲置，纷飞彩蝶无人可招徕，麦麦牛儿、雨虾子、马馇子（蝗虫）、屁报虫、屎壳郎……再不见娃儿们的青睐。孰不知，坛顶炎阳高照之下飞鸟嘶鸣，愈显孤寂冷清，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即便如此，我们虔诚敬畏的雷爷依然佑护着他的凡民，号称“雷祖”的闻太师，仍旧是我们方圆供奉的主神。

当然，我们必须坚持科学发展，科学研判，科学决策，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尽可能精益求精，细上加细，一如临摹法帖，需把那个字仔细观察、反复琢磨、领会笔意，方可有效提升书写水平。

不过话说回来，家务繁忙，部分家庭主妇更注重打工创收以致于忙乱。此固可以理解，然毕竟安全重于泰山，车祸猛于老虎，故我们必须清新且果断：不能挣的钱坚决不挣，不能侥幸的时候绝不侥幸，不能撒懒的地方绝不撒懒。交警严禁三轮载人，我们务必要完全配合。

家乡的大山哟，怎忍心目睹车祸发生在自己的躯体。

我们尽量将时光穿梭于豆蔻年华、曼妙年代，其时我们贫苦却相当欢乐着。

庙东，西屲山黄鼠寥坡，我家有一块长绺绺地，父亲犁埂边时，俩毛驴硬是不去，害怕掉下高埂，于是我就牵扽笼辔，待扯顺后则拾冰草根。见父亲疲惫，我替他耕几行。遗憾的是两地头的回插，犟毛驴和我较劲，怎么犁也犁不及以，唉嘿，又要父亲吆它俩返工。拉麦时节，我和二哥将这儿的麦茧背转向庙那边架子车旁。庙下，我首次遥喊出“二哥——”，此前直呼其名呢。远眺到二哥骤然停顿，朝四弟张望，想必他激动莫名，惊讶于我那天哪里的勇气与猛然的礼性！

哦哦，庙背后，我和喆亮一达放过一次毛驴。我斗胆靠拢她，指着山麓的两个村庄问，“哪是上牛洛，哪是下牛洛呢，牛洛村人几乎全部姓何，你家何姓祖籍哪儿？”喆亮长我两岁，却极显羞涩：“你远一点儿吧，人见了会说闲话。我不晓得我爷爷祖上是从哪儿迁到咱街上的。”

她远莫如妹妹的刁钻健谈，我只好温驯地随她专心致志地放牧。她吆喝毛驴纤声细语，举鞭轻柔舒缓，和牛洛放驴的女娃子天壤之别。脑海里，庙顶西北侧下屲，牛洛女娃子跟我们怼仗时，尖刻利索耍泼辣，编顺口溜飙脏话，方言俚语谩骂你，土来土去蛮风趣！哎呦呦，骂得我们新城村上、下队的放驴娃口厥迟钝、棘手难应。

庙下正西，狼窝哈，有我家的一大块三角形苜蓿地。父亲、三哥、我曾多时候割苜蓿草，割后要么担下山，要么给毛驴套鞍驮下山；捆苜蓿戳扁担，凭攒劲靠技术，即使毛驴驮，也需讲究平衡扯稳。

伫立碧玉面山，俯瞰“关哈”全景，镇政府红旗飘飘，卫生院升级改造，焕新的街道、挺拔的路灯整齐划一，省道国道高铁一应俱全。学校门前北川，温室大棚明光闪闪、规模空前，这党建引领的无公害蔬菜种植基地正是新城何总经营的。

何总除此之外，何家那坡牛谷河畔还有一处农庄，品茗垂钓、舞场小曲，休闲娱乐，锅巴洋芋，置身于若大的果园当中。每逢果熟季节，秦安技术含量的苹果桃子香飘四溢，游客买主络绎不绝，既可观光，亦可采摘，免费品尝，不甜不卖。

前年，何总与某人又签订协议，成立股份制农业合作社，承包了雷进庙方圆数百亩梯田，地膜苞谷收益可观。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近日竟出此等大事，真令人唏嘘不已。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近年来，碧玉何家那坡享誉省内外的知名书画家层出不穷，县处级干部接二连三，也就在近日，阴坡庄一人升任为临洮县长，可喜可贺。

无需赘言，民生为要；珍爱生命，一丝不苟。

巍巍马坪，以严慈结合而亘古；默默曲湾，以刚柔相济而与共。仰望星空，当三星高照，正月里“征西凉”的土疙瘩仗该打完了；担桶苫粪，当汗流浃背，乏驴坡上巴望不得“陇师”早点开学。

一撇一捺，书画人字；曲湾马坪，须根庙顶。庙顶背后，牛洛河溪水潺湲，永不停歇；大桥湿地，牛谷河流域虽经大力治理，仍退还不了儿时的能“狗刨”潜底。两河交汇，上店子堤坝挽河湾托古堡耸立；坪上遗址，青阳寺乐楼携“三星堆”并下店子互瞻陈迹。

美哉我碧玉重镇，东矗老虎屲山，西嵌石滩峡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遥想当年公主据关扼要，主政襄戎，威震八方，名传后昆。壮哉我雷进庙顶，放眼烟岚襄南，背倚云雾陇山，揽徐兰高铁入怀而穿过，扛风能电塔于肩且旋转；压阵周边，翼公主墓于牛洛山麓，瞩西县城，顾平襄郡辖吴家川地。

每四季更替，三春贵雨，雷进庙顶的苜蓿嫩绿，农妇们挎篮掐采，亲友们馋将纯正的家乡菜品味；待紫花盛开，微风徐拂，阵阵清醇吸引蜂蝶亲昵，块块重彩拼就庙顶旖旎。

真乃——

庙顶有四季，人生数十载。

涧滩树犹在，青山志不移。

地软爱苜蓿，寻机向北去。

拾伴约与谁？鸟鸣沟老里。

2023.12.31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