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铁路工作经历(1973—1981)

土豆姥爷

<p class="ql-block">严格的说法是:我的铁路(略阳供电段)工作经历。这篇短文也算是为了记念这逝去的青春岁月。可惜的是这段经历虽然五彩缤纷,但是只有八年时间。在这之前也有一段铁路工作经历是襄渝铁路修建经历,故事同样精彩,由于时间已经过去半个世纪,有很多人在这条铁路线上拼命过并且留下很多激扬文字,甚至有电影明星刘晓庆也在这里流过汗水的传闻,我再写这个文章就有赘述的嫌疑了。所以我的这篇短文暂且略过那段打隧道的经历,以后有精力再说。</p><p class="ql-block">一九七三年八月份,我从襄渝铁路安康石庙沟段的五八五三部队三中队学生十一连重新分配工作到宝鸡铁路分局略阳供电段。在供电段机关完成集训后被分配到观音山接触网工区当接触网工,这个车站距离西安的铁路里程刚好二百公里,符合铁路工人通勤范围,分到这里的西安籍工人,每人都有免费的通勤乘车证可以随时回家。记得第一次踏上观音山车站的站台时,整个车站完全笼罩在大雾中,车站不大,站台自然也不长,驻足在干净简洁的站台上向四周打量,除了一排面对铁轨的平房和房前的几颗柳树,只有一个中国特色的花亭给小站添加了一丝仙气,云雾深处传来久违(因为我是北京出生西安长大)的京韵京味话语和银铃般的笑声,一扫巍峨山岭带来的压抑感,让我以憨小子的好奇心构建完成对观音山车站的第一印象,这样挺好,最起码是以一种积极的心态面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这个头儿开得不错!五十年后回想起这一天还是给自己点了一个赞。当时工区里的员工有几十名,西安,北京,陕北,扶风,河南口音都能听到,让小小的工区会议室顿时有了五湖四海的联通感。以后的人员变化也证明了这个感觉是有预见性的。说河南话的刘凤山师傅时间不长就调往汉中,工区人员的进进出出,既说明这个区段在电气化铁路里的重要性,也说明在这里生活要面临别处没有的困难。</p><p class="ql-block">由于宝成铁路在这一段完成从秦岭山脚到山顶的爬升,因此在这里完全可以观察到列车在你面前爬到对面山顶全过程的奇特景色。由于报到那天有雾看不到对面大山,只能在以后的时光里慢慢地欣赏以弥补当天的缺憾了。职工宿舍坐落于车站北头,可能是当年打隧道时削平一块地盖起了几排铁路工人宿舍,一个公共厕所孤独的耸立在陡峭的长坡边缘,。这里最舒服的是夏天,最高温度从来没有超过三十度,空气的洁净程度难以想象,小伙子们穿了好几天的白衬衣领口都有油印了也看不到发黑的污渍。我们这些单身职工集中住在独立的两排房子,这两排房子呈L型半包围着一个简易蓝球场。每个房间二十几个平方,可以入住三个人,还能有一个烧煤取暖炉的位置。别看住宿条件差,但是这里却是中国的第一条电气化铁路宝凤段最复杂区间段,有千分之三十爬升坡度,还有三百米的转弯半径,在二十二公里线路上分布着四十座隧道。电气化铁道接触网设计条件非常苛刻,特殊条件下的设计案例比比皆是,这是独一无二的电气化铁路教学现场。在以后的八年里培训过好几个单位的接触网工,也有几十个员工陆续从这里走向全国。而我,今生有幸曾经成为这里的一员。</p><p class="ql-block">从这一天开始算是正式进入社会,毕竟在安康打隧道时的身份还是学生。哪怕是每个月拿着二十八元的津贴,还是学生身份。现在,首先给自己的形象定位是铁路工人。那个时代样板戏《红灯记》里的主角李玉和就是铁路工人,为这一行业增色很多。所以,哪怕是换休回家,一身铁路工人工作服经常有意无意中被穿着回去,再加上手里提着的小竹筐,乘火车进出站检票员都带理不理地就放行了。可话说回来,形象是给外人看的,经历过襄渝铁路修建的玩命历程的考验,对接触网工的工作还是会认真对待,毕竟各种规章制度是用人命换来的大意不得。除了认真执行规章制度,师傅们的言传身教也是实心实意,那时候的师傅就没有留一手绝招的想法。我到现在还能记住李济厚师傅教我任何时候都要保证身体在有三点固定时才能移动的上下铁塔守则。尤其是在清扫绝缘子的工作中,看到刘新民用三角板爬水泥杆中途一头栽下来的吓人样子,从此,死记工作要点再无任何侥幸心理。高压工作经历八年总算平安度过,回到西安干低压电器维修反倒差点把命丢了,这个教训是在铁路以外发生的,以后有时间再说吧。当然,也有玩儿命的,记得有一次让女工练习爬站区铁塔擦瓷瓶,吕桂云从悬挂点抓住钢索准备下到铜线上时,因为个头小够不到下面铜线,胳膊又没劲把身体再拉回到悬臂上,用事后她自己的话形容就是:像块肉似的挂在那儿。情况危急,如果手没劲儿了就只能靠安全带保命了。下面的人都喊叫起来让她别松手,李济厚师傅十几秒时间就爬到她的跟前,伸手就向她的身体揽过去,这时候吕桂云的第一个动作不是抓住李师傅,而是松开双手护住胸部!姑奶奶真让我开眼了,七十年代的女孩,自尊心就是这么强!不服不行。当她下来后解开安全带时我才发现为了不显露曲线,腰带扣就没有勒紧。真是让人吓出一身冷汗。在安全问题上,李银就比她老实,系安全带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后来吕桂云接到调令到任家湾变电站报道,临行前的欢送会上送给全体人员一首儿歌《我爱北京天安门》。事后大家感叹:这个小姐姐是没办法长大了。今年看到她的近年照,模样变化不大,我祝她永远年少!</p><p class="ql-block">由于铁路运营方式特别,铁路工人的工作休息也不同于地方企业的八小时工作制。小车站的各铁路工种的工作时间完全是利用列车运行间隙进行,也就是有事你干活没事你休息,八小时工作?不存在的,事故抢修近二十个小时都有过的。我们接触网工既有上午一个小时左右的停电点作业,也有半夜一点以后的线路巡视除冰作业,更有夜间各种形式的事故抢修冷不丁的就逮住你了。说起红军爬雪山的艰苦历程,我寻思着事故抢修中爬雪山的时候我比红军好像还多扛了一个五米多梯子?哈哈!说起来也怪,在观音山几年里发生的事故都是夜间,有的时候区间无车,可以坐轨道工程车直达事故现场,有的时候区间被占用(有列车停在事故现场)就只能爬山,谁让这一段列车运行线路是转着圈往秦岭山顶爬呢?这时候谁要再说秦岭山川秀丽景色宜人我跟谁急眼。不说了,还要上去干活呢,爬吧!</p><p class="ql-block">小站的工作和生活无法分得太清,比如吃饭。买面要下三百个台阶去粮店买,然后再爬三百个台阶往回扛,买米买菜要乘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到成都附近的新都站去买(当然也有旅游的心思在里面)。随身携带公用乘车证和工作证,当然也不能少了全国粮票和人民币。还有就是要有一双慧眼别把米猪肉(绦虫病)买回来,所以我从来都是扛米扛菜的小工。愉快的东游西逛,用醋溜四川话讨价还价,当然还有绿皮火车上下搬运重达几百斤货物。这别具一格的铁路生活插曲,让我五十年后仍然记忆犹新,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青春!</p><p class="ql-block">观音山车站,仅仅从站名就知道这里是山区。工作之余的年轻人精力充沛无处可去,不干点啥真能把人憋出病来。于是乎,在山吃山的本能都露出来了。有人学木工做家具,有人上山采药采猕猴桃,有人土枪打山鸡野兔,甚至还有人去苞米地里下捕猎夹子,有一年还抓住过一头熊,这些活动因为文革时期比较乱也没有人过问,现在估计干不成了。两当工区曾经过来观音山车站帮忙的一个员工,闲聊时从怀里拿出一瓶药酒是用麝香泡的。我问过,当时只要两百多块钱就能买一个麝香包。简直是太便宜了!诱惑伴随着风险同时到来,也有人误碰漆树中毒,头肿得像猪头,走路都要外八字。遇见蛇的,被蜜蜂蛰的算是寻常事了。工区还组织职工开荒种过土豆,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给轨道工程车盖车库时,封顶的水泥预制板是我们年轻人用抬杠抬上去的,现在想来:“哈哈,干劲儿真大”!可在当时就是招呼一声的事。唯一遗憾的是染上了烟瘾。许工长的老婆是宝鸡卷烟厂的员工,他每次从家来上班都要带好几条白皮烟。这是卷烟厂员工的福利烟。没有多长时间,我就从刚开始的不要,谢谢真不好意思,行,来一根吧,还有没?过渡到主动搜查工作服口袋。最后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已经到了爬到床底下找烟头的地步。没办法,谁让这里是山区,连个烟摊都看不到。晚上大家都睡觉了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吧?不过到现在我依然怀念那个许老头,怀念白皮烟。</p><p class="ql-block">文革初期我小学六年级没上完就没有老师上课了,中学也是上几天课就游行开会也没有学到系统的知识。也难怪改革开放以来把我们当成被放弃的一批人。没想到当工人后一个学习机会却来到我的面前。一九七四年略阳供电段办了一个七二一工人大学,工人自愿报名,段部审批。我侥幸得到这个机会,学校建在宝鸡大修队的院子里,一套几十米的活动房屋一半住着男学员一半当教室,只有一个专业:电气化铁路供电专业。课程不多,我现在还能想起来的仅有:数学,高压工程和绘图。原因简单,数学老师是秦应利,一个北京知青,全班不论年纪大小都管他叫老秦,他习惯眯着眼看人,烟瘾大,上课时没烟了比划一个手势,坐在第一排的学员(按说他还要尊称为师傅)立刻掏烟点火一气呵成,没有一丝违和感。下课后他就归当时的学员,三八女子带电作业班副班长,现在的夫人康新宇管了,让干啥就干啥,稍微有点为难情绪,夫人一撒娇准投降。可气的是康新宇对秦应利撒娇还不背着人,让我们看得口干舌燥。不过从秦老师那里学到的数学知识在以后的工作中经常会用到自然就忘不了。有时候干着活一联想到他在康新宇面前的老实样儿,常常是会心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高压工程是苏联教材翻译过来的,尽管内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这个教材的出处没法忘记,因为这是我一生中接触到的唯一一本来自苏联的教材。至于专业实习,上马营的列车编组站真是个好地方,全班人马都爬到横跨上一点不起眼,当年我在这里顺着一根直径四毫米的吊弦爬行时,地面上一群调车员都不干活了,全都仰着脸看我表演,我心里嘀咕着:看什么看?也不怕我憋不住尿到你们脸上。不过杂技般的动作还是让我有了一点虚荣感,挺高兴的。毕业设计是秦岭车站的一个改建项目,每个学员都要出图纸。后来这个项目也实施了,具体谁是主设计就不知道了。这一年的学习不仅仅是增强了我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同时与各工区的精英朝夕相处谈天说地,也增加了不少社会阅历,毕竟我们单位管辖范围横跨陕西甘肃四川三省,平原山区城市乡村不断在视野中转换,说在社会底层范围内的见多识广一点都不过分。就说秦岭车站附近吧,文革时期就抓住过毒贩,收缴过一个旅行包的鸦片据说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公安见了不知道是什么,一个东北口音的列检员探头看了一眼给叫出来了,当即就用手铐把人给锁了。公安查户口到一个老汉家,没问几句老汉就要拼命,按住后一搜查家里,箱子里有国民党的军官服和中正剑。原来是宝鸡战役后打散逃入秦岭的国军。日月穿梭光阴似箭,转眼间这些同班的年轻人已经七十高龄,今年联系到几人,打听之下得知还都健在,也基本上都回到自己出生的城市安度晚年,幸甚至哉。</p><p class="ql-block">文革时代的铁路工人性格特点比较突出,结识快,说话坦率直接,由于经常离别和重逢,没有多愁善感的意识,也很少虚假的客套。都是年轻人,火力旺自然免不了冲突,记得有一年许工长因为工作需要乘坐电力机车车头,却因为他的工作鞋上有泥土不让他上车发生了推搡,工长一声吆喝工区的小伙子们全都冲上去打架,司机人少自然吃亏了,结果这趟车就停在观音山不走了,最后两个单位的上级部门各说各的理,事情不了了之。但是,观音山接触网从此少了一项乘车巡视工作,电机段也很长时间没有让观音山接触网的人上过车头。</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八一年宝成线遭遇特大洪水,观音山车站下面的配电工区和工务段的一个单位同时被洪水冲没了,我当时站在车站北头面临清姜河的陡峭坡顶边缘向下望去,平时清澈的潺潺细流变成土黄色的咆哮巨龙,彻底切断了车站与山下的联系,山下所有人员已经撤离,铁路工人宿舍被洪水浸泡着冲刷着,门窗不断被大水冲开,木家具和箱子顺着打开的通道不断的漂出来,撞向下游的桥墩变成木片,随着洪水上涨,这些职工宿舍成排地倒在水中。总之,家里的一切都没有了,据传闻洪水过后有一家老人埋在地下的黄金都没找到,由此可以想见此次洪水之大,估计是百年一遇。车站虽然安全无恙,但是也停电了。当我接到调令离开时,观音山的一切尚在恢复之中。</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铁路生活到此结束了。一场洪水,不仅结束了我的铁路生涯,也结束了我的两地分居生活。我将回到西安自己的家,和自己心爱的人共同面对未来生活。</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在观音山接触网工作过的同事们,我祝福你们!</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 你们曾经的工作伙伴 郝建建</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 2023.12.6 凌晨于西安</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