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海遗珠——《全唐诗》遗漏的长沙窑瓷器诗歌

李春明

先请读一读几首小诗：

１、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２、

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

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３、

春水春池滿，春时春草生。

春人饮春酒，春鸟哢春声。

这些清新亮丽的诗歌都是唐诗吗？

是的。这些都是唐诗。但是，《全唐诗》、《唐诗三百首》都没有收录，正所谓诗海遗珠！

这些诗歌都烧制在长沙窑瓷器上。

长沙窑又称长沙铜官窑，位于长沙市北郊铜官镇石渚湖畔。

长沙窑始于初唐，盛于中晚唐，衰于五代，伴随着大唐王朝的兴亡，绵延二百多年。尤其是“安史之乱”后，北方窑工纷纷南下加入长沙窑，长沙窑由此得到迅猛发展。

长沙铜官窑的规模有多大？

公元769 年春，大诗人杜甫乘船溯湘江而上经过铜官，看到东岸连片大火，还以为是农民春耕烧山，询问后才知道是铜官窑在用山柴烧窑。诗人写有《铜官渚守风》：

“不夜楚帆落，避风湘渚间。水耕先浸草，春火更烧山……”

唐代湘籍诗人李群玉的诗《石渚》更直接描述了当年铜官窑大规模烧瓷的壮观场面：

“古岸陶为器，高林尽一焚。

焰红湘浦口，烟浊洞庭云。

迥野煤飞乱，遥空爆响闻。

地形穿凿势，恐到祝融坟。”

烧瓷的火焰映红了湘江河口，滚滚浓烟蔚然成云飘向洞庭！

沉睡千年，上世纪五十年代，人们终于发现了长沙窑遗址。经过多次挖掘，目前已发现唐代烧窑遗址六十多处，当地修建了长沙铜官窑博物馆和铜官窑遗址公园。

1988年，长沙铜官窑遗址被列为第三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唐代制瓷名窑林立，南有以浙江越窑为代表的青瓷，北有以河北邢窑为代表的白瓷，形成南青北白的格局。

长沙铜官窑另辟蹊径，开发出高温釉下彩瓷新工艺，独步名窑之林。

长沙窑产品不但畅销国内，而且远销东南亚、西亚地区，最远抵达非洲东部，被誉为国内第一个外销型瓷窑。

１９９８年，人们在印尼沿海打捞出一艘满载中国瓷器的阿拉伯商船“黑石号”，船上六万七千件瓷器中，有长沙窑瓷器五万六千件，占８４％。

“黑石号”商船沉没处

阿拉伯商船“黑石号”（复制品）

长沙窑瓷器上的绘画丰富多彩，以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山水人物为主。

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人们在出土的长沙窑瓷器上发现了诗词一百多首（有说二百多首）。这些诗词绝大多数不见于《全唐诗》。珍贵的诗作犹如颗颗珍珠闪闪发光，在当时达到了装饰的目的，给今人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

长沙窑瓷器上的诗词格调，总体上通俗易懂、直白坦荡、清丽可喜、蓬勃乐观，很少有表现人生苦难的。即便是描写旅人的流离和分别，也没有太多的愁思和隐喻。这主要一是商品瓷，需要带给人们激励或者欢乐的情绪。二是当时正值社会大动乱以后，人们普遍需要一种安定祥和的情绪。三是汉代两晋乐府民歌的沿袭发展。

长沙窑在瓷器上书写诗文装饰是中国陶瓷史上的首创之举（宋代以后其他各窑也出现了诗词）。诗词内容涵盖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大体可分为：与酒有关的诗词、离情别怨诗、民间故事诗、题咏四时诗、江南水乡诗、劝学诗、送别诗、文字游戏诗、礼仪教化诗、崇佛信佛诗等等。

一、 离情别怨诗：如题头的第１、２诗。“君生我未生……”

二、 题咏四时诗：如题头的第３诗。“春水春池滿……”

三、 江南水乡诗：

４、住在绿池边，朝朝学采莲。水深偏责就，莲尽更移舡。

５、圣水出温泉，新阳万里传。常居安乐国，多报未来缘。

四、劝学诗：

６、白玉非为宝，千金我不须。意念千张纸，心存万卷书。

７、上有千年鸟，下有百年人。丈夫具笔纸，一世不求人。

８、天地平如水，王道自然开。家中无学子，官从何处来？

五、文字游戏诗：

９、天吞日月奣，五月已三龙。言身一寸谢，千里重会锺。

１０、夕夕多长夜，一一二更初。田心思远客，门口问贞夫。

六、礼仪教化诗：

１１、客人莫直入，直入主人嗔。扣门三五下，自有出来人。

１２、忍辱立端政，多嗔作毒蛇，若人不伫恶，必得上三车。

下面是一些没有严格分类的诗歌，请读者自己欣赏。

１３、夜夜挂长钩，朝朝望楚楼。可怜孤月夜，沧照客心愁。

１４、小水通大河，山深鸟益多。主人看客好，曲路亦相通。

１５、日日思前路，朝朝别主人。行行山水上，处处鸟啼新。

１６、祇愁啼鸟别，恨送古人多。去后看明月，风光处处过。

１７、千里人归去，心尽一杯中。莫虑前途远，开帆逐便风。

１８、道别即须分，何劳说苦辛。牵牛石上过，不见有蹄痕。

１９、一月三场战，曾无赏罚为。将军马上坐，将士雪中归。

２０、自入新丰市，唯闻旧酒香。抱琴酤一醉，尽日卧弯汤。

２１、我有方寸心，无人堪共说。遣风吹却云，言向天边月。

２２、男儿大丈夫，何用本乡居。明月家家有，黄金何处无。

２３、龙门多贵客，出户是贤宾。今日归家去，将与贵人看。

２４、上有东流水，下有好山林。主人居此宅，可以斗量金。

这是70后年轻人为“君生我未生”一诗续写的版本，别有味道。

《君生我未生》一诗和瓷器，还进入了央视中国国宝大会第三季选题。

２５、买人心惆怅，卖人心不安。题诗安瓶上，将与卖人看。

２６、自从君别后，常守旧时心。洛阳来路远，还用几黄金。

２７、念念催年促，由如少水如。劝诸行过众，修学香无馀。

２８、一双班鸟子，飞来五两头。借问岳家舫，附歌到扬州。

２９、人归千里外，心画一杯中。只虑前途远，开帆待好风。

３０、罗网之鸟，悔不高飞。吞钩之鱼，悔不忍饥。

３１、二月春丰酒，红泥小火炉。今朝天色好，能饮一杯无。

３２、后岁迎新岁，新天接旧天。元和十六载，长庆一千年。

３３、小小竹林子，还生小小枝。将来作笔管，书得五言诗。

３４、去岁无田种，今春乏酒财。恐他花鸟笑，佯醉卧池台。

３５、不意多离别，临分洒泪难。愁容生白发，相送出长安。

３６、鸟飞平无近远，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

３７、作客来多日，常怀一肚愁。路逢千载木，堪作望乡楼。

３８、自入长信宫，每对孤灯泣。闺门镇不开，梦从何处入？

３９、终日如醉泥，看东不辨西。为存酒家令，心里不曾迷。

４０、去去关山远，行行胡地深。早知今日苦，多与画师金。

４１、破镜不重照，落花难上枝。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４２、日红衫子合罗裙，尽日看花不厌春。更向妆台重注口，无那萧郎悭煞人。

这么多风格多样、生动活泼的诗作全都没有署名，作者是谁？

根据分析，长沙窑瓷器上的诗只有少量是名家作品或者改写自名家的作品，大量类似民间打油诗的句子，现在已经很难考证出这些诗词的作者。一般认为，应该是民间文人为主、作坊主和窑工参与，“集体创作”了这些诗歌。

今日铜官镇

无论作者是谁，这些充满了民间智慧和生活气息的诗句留住了光阴，留住了温度。这些文字携带的信息、透露的情感，记录了湖湘人民勤劳善良的品性，呈现出他们敢为人先的智慧。

沧海桑田，千年的风雨，早已吹熄了长沙窑的炉火。长沙窑瓷器的诗词，依然在千百年后的回眸里闪烁着永恒迷人的光彩。

石渚湖的月亮，曾经映照当年烧瓷的焰火。

清康熙年间编成的《全唐诗》，收录了唐朝２２００位诗人将近５万首诗词。《全唐诗》刊印以后，民间认为遗漏了很多诗词，纷纷出台《全唐诗补逸》、《全唐诗补编》等等，又增补了数千位诗人数千首唐诗。

其实，长沙窑瓷器诗词未能收进《全唐诗》，我们不能苛求先人。因为《全唐诗》编成之时，那些诗词还埋在地底下未见天日，也可以叫做“君生我未生”吧。

据说近年新编的《全唐诗》，已经收录了部分长沙窑瓷器唐诗。

本文图片，部分自拍，部分选自网络，特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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