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峰下

和光心平

　　初冬小雪节气，江南水乡仍暖意融融，还是秋天的模样。周末午后，说走就走去旅行，前往苏州西山。西山曾称夫椒山，引起了我的兴趣，上半年去的马山龙头渚，是无锡夫椒山余脉顶端的礁盘。同样的山名，一个在太湖西北，另一地处太湖东南，隔湖相望。两山秀丽相同，人文历史却迥异。再次西山之行，就是为了寻幽访古。无锡至西山一小时的车程，途经总长4千多米的三座太湖大桥，我们顺利抵达目的地，入住西山东村农家乐。

　　次日清晨6:28是官宣的日出时间，我们早早来到阴山岛大堤，倚靠着阴山桥的桥栏，面朝东方，期待着旭日喷薄而出的时刻。6:28到了，西山东侧两脉缓峰之间的豁口红了，并有一圈金黄色的祥云飘浮其上，仿佛一环金箍等待着给旭日戴上。6:32时，整个火球才露出全脸，金箍似乎也戴上了，融为一体，并对着湖面照镜子，两个太阳，水天一色，映衬出西山东隅的剪影。

　　冬日暖阳下，围绕岛屿的芦苇荡也染上了温和的暖色调。

阴山岛。

从阴山岛远眺横山岛。

　　过阴山桥，从阴山大堤这个视角眺望横山岛，隔湖相望的横山岛似乎与阴山岛的一隅相连了。眼下阴山岛的芦苇荡里，暂栖其中的南下大雁开始觅食，低飞展翅足有一米，令人惊叹。

　　从阴山岛回望西山，山峦起伏，连绵不断，恍如大陆，可见西山之大。西山是太湖第一大岛，单岛面积约65平方千米，连带阴山、横山、三山等附属岛屿计算逾70平方千米。岛名来源：太湖东南隅有一自元至清逐步淤积连成的半岛，半岛上有两座古称洞山和庭山的山峰，因太湖第一大岛在洞山和庭山的西方，故得名洞庭西山，半岛则得名洞庭东山，统称洞庭山，进而又有了西洞庭山和东洞庭山之说，久而久之，分别简称西山、东山。

湖畔渔村苏醒了。

　　回到东村农家乐吃罢早餐，我们驱车沿着西山环岛路前往缥缈峰。缥缈峰海拔336米，是西山岛最高峰，也是太湖72峰之最高。缥缈峰下的堂里是个宋代古村，迄今有900多年的历史了。

　　宋熙宁年间，抗金名臣、平江府太守徐喆卿卒。徐将军生前酷爱西山湖光山色，遗嘱“异日必葬我于是”，其子遵嘱将父葬于缥缈峰麓。太守后人逐渐移居西山守墓，筑房聚居成村，人丁繁衍兴旺，有至亲好友和其他人等慕名跟进，大兴土木，一时间楼堂馆邸达数十所，里巷遂得“堂里”村名。

　　堂里古村主要街巷呈南北、东西交叉十字形，长度均达千米左右。全村百多户，以徐氏为大姓。

　　眼下的古村建筑都是清代以来所建造，墙体灰白斑驳，上有墙头草，下有苔藓垢，饱经风雨沧桑，充满年代感。

筑有砖雕门楼的弄堂，庄严肃穆。

全村尚存清代高墙深宅约20幢。

　　村中最具代表性的古民居建筑是位于东西向老街中段的仁本堂，俗称“西山雕花楼”。

　　这是西山雕花楼门厅。清乾隆年间后期，徐喆卿后裔在祖屋基础上续建宅邸，靠几代经营当铺、建造逾40年，于清嘉道换代年竣工。建成的两进楼宅，取“以仁为本”意命名为“仁本堂”。清咸丰年间，紧靠仁本堂西侧接建新楼宅两路三进，至此，仁本堂呈东西并列共三路五进七落七天井格局，楼宅的布局结构独特，整体建筑面积约4000平方米，加上前苑，整个宅院达6000多平方米。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仁本堂先后进驻堂里乡政府和堂里大队部，是堂里村级政权的办公楼。改革开放后落实政策，1987年仁本堂除部分留作村里皮鞋厂车间外，主体建筑归还徐氏后裔。

　　2006年外姓企业家以280万元人民币从徐氏后裔手中购得仁本堂大部分建筑和前苑，再出资数十万人民币作大规模整修，于2007年开放旅游，供游客购票入内游览。2011年仁本堂被列入“江苏省重点文保单位”。

前苑池塘，临水长廊和楼阁。

贴水平桥。

林中小径。

万绿丛中一片红。

远看临水亭榭。

　　亭榭侧前方的槭树，叶子红了，表征已是初冬时节。

近观临水亭榭。

　　走进亭榭，照壁中央有木雕漏窗，两侧亭柱有楹联。漏窗下有两方大砚，上方悬“… …轩”匾额（见图），疑似篆体，回锡后查阅篆宋对照表，近似篆体“前是”两字。请教精通金石篆刻的城乡规划专家沈教授和研究文字演变的工业设计专家张教授。沈教授认为，匾是“肯是轩”，对字意未做解释。张教授认为是篆前的钟鼎文（金文）“前是轩”，并解字释义，金文“前”穿履前行之意；“是”从日正，从古文正，有正、直之意思。据此，我的理解是，若篆“肯是轩”，“肯”字有心甘情愿之意，“是”义此，“肯是”组词虽较罕见，但似可释为“乐意在此”；而若金文“前是轩”，“前是”似可释为“行得正”；“轩”无异义，亭榭可称轩。究竟是“肯是轩”？还是“前是轩”？感兴趣的读者不妨深入考证。

曲径通幽处。

赏月高地吟月亭。

仁本堂新旧宅楼相接转角处风貌。

仁本堂老宅正门。

　　走进正门，回首砖雕门楼，有清乾隆44年所刻“礼为教本”四字，意即道德规矩是教育的根本。其左右和下方镂空雕饰“文王访贤”“三顾茅庐”“仁贵救主”戏文故事。

　　正厅悬“长生无极”匾和楹联、字画。置清乾隆年代客堂家具，其雕刻精致，极尽奢华。

　 “长生无极”表达了主人延年益寿的愿望。正厅楼上楼下的门扇和窗扇皆为精致木格扇，横平竖直规整。

　　二楼是卧室，窗外藤蔓植物叶子夏绿冬红，生机盎然，似彰显生活亮色。

　　二楼卧室寝房两侧有雕花隔扇，上有彩绘花卉图案的花格门楣，内藏精致清乾隆年代雕花大床。

老宅后窗外。

　　每路多进房屋间有备弄连接交通，备弄侧门还起到沟通各路宅邸的作用。

从东路老宅横穿到中路新宅首进。

　　新老是相对而言，其实清咸丰年间所建新宅，距今也有近170年了。

　　艰辛探索十年期间，仁本堂由堂里大队革命委员会占用。新宅前厅是文革中贯彻落实最新最高指示，抓革命、促生产，发号施令的场所。依稀可辨的毛主席语录墙，已成为历史进程中新的文物遗存。

一楼小苑。

假山翠竹。

楼梯间。

　　蓝天白云下的宅楼二层一隅，灰墙黑瓦，红色格扇，分外妖娆。

　　红色裙板，花格窗扇，黛瓦绿植，四水归一。

　　屋顶四水归一，即房屋构造中所谓的“落”，寓意财源广进。

　　二层楼厅一隔为三，用板壁和雕花隔扇门框相隔，中厅悬“揖峰楼”匾。

　　揖峰楼二层一角厢廊。越过屋脊极目眺望，郁郁葱葱。

　　近观前苑高大乔木和吟月亭尖顶，远眺太湖第一高峰缥缈峰。恍然大悟，揖峰楼所揖之峰就是缥缈峰。

　　花格天罩和隔扇组合的门框，精雕细刻，通透灵动。侧厅收藏有较大的天然根雕。

揖峰楼后窗外。

　　备弄好比“快速路”，我们很快从中路揖峰楼便捷到达西路宅邸。

走马回廊楼可嬉称古代的“立交桥”。

　　起到廊连楼，楼连楼，楼连廊，各楼间四通八达的便捷效果。

　　一楼是“卧云戴雪轩”，匾额、楹联、画作装饰其间，屋顶后部用弧形椽子构成翻轩，前部用鹤颈形椽子搭接成船篷轩，整个屋顶呈满轩。

　　卧云戴雪轩步柱不落地，雕梁画枋悬空下垂一短柱，顶端镂空雕琢一方形花篮，刻有梅兰竹菊。故卧云戴雪轩又称“花篮厅”。

　　花篮厅只有假花，轩廊内侧天井里才有真花。一睹真花芳容前，轩廊的花栏和花窗足以喧宾夺主。

　　这棵山茶树就是天井里的真花，别看它不起眼，树龄快200岁了。树旁的太湖石假山称“卧云峰”，雪天积雪就应了“卧云戴雪”。

　　山茶树的顶端已长至二楼，山茶花开时与二层轩廊的花栏和花窗，相映成趣。

二楼是“世德清芬”厅，人称花厅。

　　“世德清芬”意涵高洁的品德世代传承，称花厅，更像是书房。

厅分前后，中间隔扇，两侧留门。

　　从后厅向窗外望去，透过院墙悬梁和墙体间的空隙，可看见宅后堂里岭上的果林和“观风台”。

　　新宅楼最后一进也是生活区域，同样是精雕细刻的花窗格扇和雕梁画栋。

　　整个仁本堂厅室房间众多，备弄轩廊相连，庭院天井相套，宅联宅，楼接楼，因数十年不断续建，建筑格局不规整，难以准确分清楚哪几路、哪几进、哪几落，只能走马观花了。

依依惜别离开仁本堂。

告别堂里古村。

　　驱车先回东村农家乐用餐。午后游览东村。

　　东村也是一个徐氏聚居的宋代古村落，因民间传说秦末汉初隐士东园公曾隐居于此，故村子先前命名为东园村，年代渐远，简称东村。这条中间铺设青石、两边镶嵌青砖的清代古巷，巷口有宋代遗存“栖贤巷”楠木巷门，经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潘教授考证，实为明代遗存。2002年，栖贤巷古巷门被列入“江苏省重点文保单位”。

　　坐落在东村西首的徐氏宗祠，由清代西山著名儒商徐联习主持创建于清乾隆13年，距今已有275年历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徐氏宗祠曾作为村级政权所在地，也曾作为东村小学办学场所。2008—2009年，金庭镇政府出资修复徐氏宗祠。2011年，徐氏宗祠被列入“江苏省重点文保单位”。这是东村徐氏宗祠的前殿，悬挂朝廷表彰匾额，陈列官府文书碑帖。

　　宗祠仪门“奉先思孝”砖雕门楼，意蕴敬奉先祖、不忘忠孝。

　　宗祠的中厅，用于展示徐氏先贤的生平事迹。

　　“世德清芬”砖雕门楼，意蕴高洁品德世代相传。

　　“佑启后人”砖雕门楼，意蕴护佑启发子孙后代。

　　通过砖雕门楼，两侧建有厢庑，是祠丁日常休息之所。

　　门楼、厢庑、享堂，构成四合院式寑宫，享堂供奉祖宗和先贤的牌位。

　　出徐氏宗祠，沿着古巷向东走近百米，有徐联习始建于清乾隆17年的敬修堂，建筑面积约1600平方米，距今约有270岁了。2002年，敬修堂被列入“江苏省重点文保单位”。“敬修”意涵谨慎地修身养性。这是敬修堂首进门堂间的木雕门楼，门向东开吸纳紫气东来。檐枋雕刻麒麟，门楣有四根顶端突出的短圆柱，端面雕刻四季花卉，此即“门当”。门口两侧立青石户对。

　　过了门堂间，右方南向轿厅是第二进。第三进是前厅，有“列缋连云”砖雕门楼，意蕴书画佳作上接云端；也有祖先创造了良好家业，期望后代像作连环画一样继续努力的意思。

　　第四进是正厅，有钟鼎文“世德作求”砖雕门楼，意蕴世世代代以高尚品德要求自己。

　　敬修堂每进台阶逐步升级，木雕砖雕逐渐精细。至正厅，木雕门窗和梁枋已相当精彩。正厅天井两侧有厢房，以花雕漏窗墙相隔，美轮美奂。

　　第五进是楼厅，有“美哉轮奂”砖雕门楼，形容建筑艺术富丽堂皇，雕刻精美。

　　这是楼厅的天井一隅和厢楼一角。楼厅流传着清乾隆帝金屋藏娇的典故。话说乾隆皇帝六下江南，某次微服私访乘船到西山，见东村码头有一窈窕淑女款款而行，一见钟情。即遣有司详查，得知小细娘出身家道中落的殷姓书香门第，琴棋书画皆通。龙颜大悦，遂召殷女伴驾左右，日夜形影相随。不久殷女有了身孕，乾隆帝苦于满汉不通婚的祖训，无法带殷女返京。苏州有司得知，即与徐家暗通款曲，撮合徐家公子迎娶殷女，掩人耳目。徐公子略知一二，婚后即离家出走，云游天下。

　　不久，殷女诞下龙种公主。乾隆帝拨银两给地方有司，令苏州府改扩建敬修堂，并对敬修堂楼厅精装修。于是楼厅的18扇高门有12扇在夹堂板上精雕细琢了龙的各种姿态图案，以表示皇上全年12个月都陪伴恩宠着母女。

　　另有三扇高门在夹堂板上雕刻了麒麟、马、马鹿的图案，因为乾隆帝生肖属马。

　　余下的三扇高门在夹堂板上雕刻鳜鱼、白鱼、鲤鱼图案，鳜鱼代表殷女是贵人，白鱼比喻小公主又白又嫩，鲤鱼意指跳龙门。

　　登上楼厅二楼闺房，俯视第五进天井，浮想联翩，将信将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民间若雕刻龙的图案属欺君之罪。且殷女独守空房多年，离世后朝廷众大臣有祭文题词，碑刻立于东村徐氏宗祠。

　　楼厅之后还有末进生活间，用作厨房和堆放杂物，眼下已无心思再看。看着眼前厢楼的马头墙，回想在徐氏宗祠看到的简介：清乾隆60年的“徐母殷孺人节孝题词”官府石刻20余方，大臣纪晓岚、翁方纲为殷女题写的祭文碑刻，在艰辛探索十年期间悉数被毁。好在徐氏宗祠2009年整修时，大臣刘墉为殷氏题写的“贞寿毓贤”碑被发现，虽已破损，但留下了物证。

　　离开敬修堂，晚霞给东村刷上了柔和的霞光。

　　夕阳西下，西边的湖面上出现一条黑色天际线，孙女说水天相接处的夕阳像极了火红色棒棒糖。想象力真丰富！

　　夜幕降临，东村、西山、我们，都将休整，以新的面貌迎接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