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红一哭 万艳同悲

曹大祥

　　公元1053年的一天，中国第一位“奉旨填词”的职业词人，北宋最伟大的词作创新者，慢词开拓者，一代婉约词宗柳永与世长辞。全城万人空巷，秦楼楚馆倾巢而出，众名姬春风吊柳七，千红一哭，万艳同悲。那情景，那场面，可谓感天动地，空前绝后。

后人有诗题柳墓云：

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

可笑纷纷绍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柳永（约987年-约1053年），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因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柳永精通音律，善于吸取民间词的精华，所作词多描绘城市风光和歌妓生活，尤擅长于抒写羁旅行役之情，为中国大量制作慢词的第一人，

　　咸平六年（1003年），孙何知杭州，门禁甚严，时年二十岁的柳永从福建来到杭州，作《望海潮·东南形胜》词，前往拜谒。此词一出，即广为传诵，柳永亦因此名噪一时。

望海潮·东南形胜

柳永〔宋代〕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柳永进入京师汴京（今开封）。时北宋承平日久，都城繁华极盛。柳永凌云辞赋，将帝都的“承平气象，形容曲尽”。次年，春闱在即，柳永踌躇满志，自信“定然魁甲登高第”。及试，宋真宗有诏，“属辞浮糜”皆受到严厉谴责，柳永初试落第。愤慨之下作《鹤冲天·黄金榜上》词，发泄对科举的牢骚和不满，

鹤冲天·黄金榜上

柳永〔宋代〕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此事之后，“奉旨填词柳三变”更是名震京师。失了功名，却赢得芳心。堂而皇之走花街、穿柳巷，偎红依翠，东京多少名妓，无不敬慕他，以得见为荣。若有不认得柳七者，众人都笑他为下品，不列妹妹之数。所以妓家传出几句口号。道是：

不愿穿续罗，愿依柳七哥；

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

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

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好一个“才子词人，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酙低唱。

　　《玉楼春·皇都今夕知何夕》

宋代：柳永

皇都今夕知何夕。特地风光盈绮陌。金丝玉管咽春空，蜡炬兰灯晓夜色。

凤楼十二神仙宅。珠履三千鹓鹭客。金吾不禁六街游，狂杀云踪并雨迹。

　　天圣二年（1024年），柳永第四次落第，愤而离开京师，与情人离别，作《雨霖铃·寒蝉凄切》词。在词史上，双调慢词《雨霖铃》最早的作品，当推此首。柳永充分利用这一词调声情哀怨、篇幅较长的特点，写委婉凄侧的离情，可谓尽情尽致，读之令人於悒。送别诗词是诗词中最富情感色彩的一类，而此词当仁不让是送别之冠。

雨霖铃.寒蝉凄切

宋 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摧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宋 柳永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全词充满了相思之情，凄美之悲，惆怅之感，是一种对爱情的执著追求，是一种对人生的执著态度。

　　明道年间（1032—1033年），柳永漫游渭南，作《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词。这首词是柳永羁旅行役之作中艺术成就最高的一首，历来为词家所传唱。词中通过景物描写状写秋景之萧瑟凄凉，令行旅之人深味路途之悲苦，又以推己及人的方法表达强烈的思归情绪，语浅而情深，耐人寻味。词中的景物描写情味浓郁，而境界幽远。连一向豪放旷达的苏东坡也赞其“渐霜风凄紧”一句说：“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

《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宋 柳永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惨，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景祐元年（1034年），仁宗亲政，特开恩科，对历届科场沉沦之士的录取放宽尺度，柳永闻讯，即由鄂州赶赴京师。是年春闱，柳永与其兄柳三接同登进士榜，宝元二年（1039年），柳永任浙江定海晓峰盐监，作《煮海歌》，对盐工的艰苦劳作予以深刻描述。“煮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源何寥落，牢盆煮就汝输征。…煮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柳永为政有声，被称为“名宦”。

　　柳永是第一位对宋词进行全面革新的词人， 也是两宋词坛上创用词调最多的词人。他为宋词的发展完备了形式，让后人内容上的开拓提供了前提条件。而这些都不是他最大的成就，他的成就在于将宋词“变得”更加平易近人，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赏。混迹于秦楼楚馆的他算是下到了“基层”，了解了最底层百姓的辛酸苦楚，和别人站在制高点或者“第三人”角度看问题不同，他往往以第一人称为百姓发声，这也是为什么“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原因，更是他赢得歌姬、舞姬们尊重的原因。

柳永不仅是词史上的大家，而且是曲史上的先导，被后人尊称“曲祖”，这反映了词、曲前后承续的历史关系。

谨以此文致敬“词宗曲祖”柳永柳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