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断的牵挂

寒塘渡鹤影

<p class="ql-block">  2022年新春佳节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清晰了。</p><p class="ql-block"> 郑州的疫情依然比较严重,市内不少小区还是封闭管理,个人出行严格控制,我们虽然没有关门,每天也只是派人轮班值守,郑州能不能在除夕解封,前景并不乐观。如果到时仍不能解封,2022年的春节,我就要一个人在郑州过了,我们一家仨口,可能要在三个地方过年了。</p><p class="ql-block"> 我更牵挂远在老家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去年国庆节,我回老家去看望母亲。母亲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吃饭较之前少了很多,行走也需要借助拐杖,还出现过好几次险情,急得三弟火急火燎地从广州赶回家两次。三弟跟我说,看妈这形势,恐怕走不了太远。我听了虽然很心酸,但又不得不接受现实,每个人都会有走的这一天,只是早或晚。</p><p class="ql-block"> 我的手机监控还能使用时,每天,我都会通过客厅的监控,观看母亲的情况。大多数时候,见她在客厅的小床上睡觉,仿佛总有睡不完的觉。</p><p class="ql-block"> 有两次,我看到母亲跌坐在了地上,她一次次地试着用手撑了地面,努力地站起来,可是一次次努力都失败,她已经没有劲自己站起来了。我赶紧给在家里堂哥打电话,三哥放下电话,马上骑了自行车冲到家里,把母亲扶到床上。</p><p class="ql-block"> 此后的每一天,母亲成了我放不下的心事。只要稍有空闲,我就打开手机监控,看看母亲在干什么,看到她在床上安睡时,我就安心了。</p><p class="ql-block"> 手机监控软件出问题后,我再也没打开过客厅的监控,再也没从监控上见过母亲的身影。想她时就打她的手机,电话却一直提示“无法接通”。之前出现这情况时,多是她的手机欠费了,给她的手机充值后,手机立马就可用了。这一次,我连续给她的手机充了两次话费,手机依然不管用,这是之前不曾出现过的,究竟是什么原因,不得而知,我隐约感到情况不妙。我和母亲直接联系的方式自此中断。其他人,各有各的事,也不便麻烦他人,我就天天在心里盼着,希望时间过得快点,到年底了三弟就从广州回老家,有三弟在家,我就不用为母亲担心了。</p><p class="ql-block"> 和母亲失去联系的日子里,不知道母亲这期间经历了什么,这成了永远不可能再解开的迷,我只能一次次在心里猜想,假设,无奈,心酸,失眠。母亲养育了六个孩子,劳累了一生,在该享儿女的福时,大家为了谋生,都不能留在她身边,长年都是她一个人在家孤独寂寞地过日子,日出盼日落,日落盼日出。想一想,她的内心一定也是很痛苦的。</p><p class="ql-block"> 2022年1月19日的早晨,我醒来后打开手机,在5点15分时,三弟接连给我打了两次电话。</p><p class="ql-block"> 凭直觉,我猜到弟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想要说的事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走了,凌晨三点多走的,走的很安详,没有痛苦。弟说。</p><p class="ql-block"> 妈,还有不到十天时间就是新年春节,您天天期盼的家人团聚,虽然我们一家不能回家团聚,但其他的兄弟姊妹不都回家吗,您咋就走了呢?</p><p class="ql-block"> 母亲走的很安详,没有痛苦。即便她有痛苦,我想,她也会竭尽生命的最后一丝气力控制住,不让大家看着伤心。现实是,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进食,有痛苦她也没有气力表现出来。</p><p class="ql-block"> 1月8日,弟说计划1月10日从广州返回老家。1月11日下午,给弟打电话,他说昨天就到家了,正忙着安装客厅里的灯具,我想知道的关于母亲的情况,他只字未提。我想,他这会儿是手上正忙着,顾不上说太的话,但只要他在家了,我就完全可以放心了。</p><p class="ql-block"> 1月19日下午,弟打来电话,说母亲的情况很不好。几天前,母亲说想吃蒸肉,他就配南瓜蒸了肉,母亲只吃了一小碗,随后两天就吃不下东西了。昨天,连水也喝不下去了,看这形势,妈恐怕是走不了太远,让我心里有个准备。</p><p class="ql-block"> 晚上,堂兄又给我打来电话,讲了母亲的现实情况,说,看这情况,不定这两天就会走。</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个晚上,母亲走了,没能见我最后一面就匆匆走了,我相信,她临走时一定是不舍的。只恨苍天无情,让有车有腿的我却无法踏上归途,与母亲作最后的诀别。</p><p class="ql-block"> 从此之后,母亲就只能活在我的记忆里了。</p><p class="ql-block"> 自我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开始,一直都是母亲剪不断的牵挂,也在母亲心里留下了许多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老家通讯还不方便时,我每个月至少写一封家信,和父母保持着亲密的联系。那时,父亲还能写我能看懂的信(他写的信,拼音字母和错别字混用着),我知道,他写每一封信,都很吃力。我就想,老家要是有部电话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老家可以安装固定电话后,我出资在老家装了一部固定电话,基本上每个星期保持和她们通一次电话。父亲过世后,三弟给母亲配了部手机,因她不识字,不会打电话,主要是让她接电话。每次我给母亲打电话,她都要说,谁谁好长时间没给我打电话了,你让她给我打个电话吧。母亲的要求其实很廉价,只要听一听你的声音,你要是给她钱给她买东西她还不一定接受。</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母亲对小妹说,我起码有两个月没给她打过电话。实际情况是,我可能有将近10 天没给她打电话。我知道,母亲这是太寂寞了。我虽然不是每天给母亲打电话,但我每天会不时地打开手机监控,看母亲在家里的活动情况。母亲还能自如地行走时,她还能去场里买点自己想吃的东西,或去隔壁的邻居家坐坐。自打她的眼晴不好使后,行走也变得不再平稳,走起来明显摇晃不稳,但她坚持不用拐杖。每天的活动范围也就限制在台场上,大门口,卧室。多数时间,母亲不是一个人坐在大门口,无神地看着门外,就是躺在客厅窗边的小木床睡觉。我曾给她买过两台收音机,想着让她用来排遣寂寞,她说收音机收不到唱戏的,没用多长时间她就不用了。所以,每天陪伴她的,只有她自己。</p><p class="ql-block"> 还有,我每次给她打电话,她也必问,佩佩给你们打过电话没?她是不是还没放假?她以为,小女一直在北京上学。我说,她很忙,顾不上每天给我们打电话。女儿去国外上学后,我说她去国外上学去了,也是忙得很。我知道,她是希望能听到小女的声音。她耳朵也不好使,听不懂去国外上学是什么意思,我也没给她解释太多,只是从她说话的声音上判断出,她现在的情况我是可以放心时,便挂断电话。</p><p class="ql-block"> 2019年底爆发新冠疫情后,连续两年的春节我都没回过老家。去年国庆长假前,我就计划,如果假期没有出行限制,我就回老家去看母亲,并提前准备好了回家时要捎的东西。考虑到母亲如厕不便,我从网上买了台坐便器。还给母亲买了足力健老人鞋,袜子,毛巾,卫生纸,座椅靠垫,水杯,床单和被罩,燕麦,速溶豆浆,新鲜的面包,饼干等。我也没提前告诉母亲我要回家,因为之前每次提前告诉她后,她会不停地给我打电话,询问我走到了什么地方,并通知家中某人说我要回家了。当我下午到家时,家里大门敞开着,却不见母亲身影,从客厅小床上放的东西判断,母亲没有走远。我把车上的东西卸下后,母亲从隔壁邻居家出来。见到我就说怎么不提前告诉她一声,家里现在也没有吃的,让我马上给二姐打电话,让她来给我做饭。我说我带有方便面,还有面包,我烧点开水泡碗方便面吃就行,这么热的天,就不要折腾二姐了。</p><p class="ql-block"> 吃完方便面,我给二姐打电话。二姐很惊喜,说,今天上午她来过,刚回到家。今天村里有人家请客,她从宴席上弄了排骨,肉,蒸菜等,给母亲送来了,母亲只吃了一点,给隔壁的西哥分了一半,再剩下的,放在厨房的餐桌上,让母亲晚上热了吃。</p><p class="ql-block"> 我原想着自己可以把捎回来的坐便器安装好的,一下手才发现,安装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最后,我只好把坐便器摆放在了卫生间的墙角,让堂弟抽空了来安装。</p><p class="ql-block"> 看母亲的卧室里,十分零乱,炎热的天气里,屋里一阵难闻的气味。我先把后窗拉开,把里面的衣箱、物件等拉到房间外面,桌上的废弃东西,能够扔的扔掉,又用抹布把桌面的垫子擦拭得露出了原来的颜色,把窗台上的脏物全部扫下,然后把地面的脏物全部清扫出去,把地面拖了五遍后,屋内总算没了难闻的气味。</p><p class="ql-block"> 这个房间,冬冷夏热。农村不比城市,夏天蚊虫特多,房间后面的窗子平常不敢多开。母亲的床头是靠北窗的,开窗时,不仅会有蚊虫进来,还有外面灰尘也容易落在床头。因为床头抵着窗,开窗也不方便。我决定把母亲的床换个位置,让床沿一边靠着西墙,床头抵着房间的南墙,这样,开关窗就方便了,打扫室内卫生也更方便。把原来的桌子放在床对面的墙灯开关下,我从郑州捎回来的一张折叠桌放在靠窗的墙角,母亲常用的东西摆放在上面。母亲放衣服的两口箱子放在西北墙角,母亲取用时,也更方便。虽然母亲自去年以来,夏天已不在这里休息,但收拾好了,等天气寒冷时她再回来这里睡就方便了。</p><p class="ql-block"> 邻居青平过来,母亲就拉住他,让他一定要给我二姐捎个话,让二姐晚上来给我做饭。我说,今天晚饭我不在家吃,汪娟在天门请我吃饭,她才不再坚持让二姐过来。我把一个新鲜的蛋糕递给她,她嘴上说刚吃过二姐送来的肉,不饿,但还是吃了。我告诉她,还有捎回来的蛋糕、饼干、面包,放在旁边的柜子里,想吃了就拿。豆浆和燕麦是用开水冲泡着喝的。</p><p class="ql-block"> 母亲坐在客厅的床上,我把新买的足力健老人鞋给她穿上,她说穿着正合适,但不到几分钟,她又脱下,把鞋放在了旁边的柜子里。</p><p class="ql-block"> 连续开了7个多小时的车,在家又做了一个多小时的家务,腰又开始有些不适了。我拉了椅子在母亲的对面坐下,喝着水。母亲突然哭了,哭得很伤心,说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每天还要人伺候,拖累了你们,阎王爷也不快点来把我接走,接走了大家都好,你也不用天天想着我,这么远跑回来看我。我说,您养了这么多儿女,现在就是该大家伺候您的时候,谁都会有老的这一天。现在您什么也不要想,每天只要有吃有喝,身体健康,生活能够自理,这就是最好。</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辈子习惯伺候别人,现在自己要人伺候,她是自责。母亲是从旧时代走过来的人,像牛一样,一生辛勤劳作,大半辈子都是过着拮据的日子,但她没有任何怨言。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虽然也没有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但至少是衣食无忧了。按说,这应该是颐养天年,享受幸福生活的时候了。可母亲觉得自己现在不仅不能再给家里做什么,还要人伺候,是大家的累赘,所以,她自责。可是母亲你可知道,谁不是从被父母呵护的儿女成长为孩子父母的?父母含辛茹苦把儿女养大,儿女呵护老去的父母,这难道不是做人的天职?</p><p class="ql-block"> 父亲过世后,我接她来城里和我一起过。城里条件肯定要好于农村老家,吃喝穿住用,不用她操心,病了随时可以看医生,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这里安享晚年。刚来郑的那段时间,多年落下的老毛病,让她上楼也很吃力。我联系了附近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一位中医,订了一个床位,让她每天定时去那里接受针灸和按摩治疗,经过一个多月的持续治疗,她再上楼时,也不用上一层歇一次了,可以扶着楼梯一口气上到四楼。也许是初来的那段时间她的心情还没有调整过来,动不动就感冒了。但她又迷信,说不是感冒了,坚决拒绝去看医生。直至发展到她自己也觉得支撑不了时,才同意我带她上医院。在医院连续挂了几天吊瓶后,身体才恢复过来。</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把她送到医院后离开时,医生叫住我:你母亲昨天问我,她治病要多少钱?我说,得几仟块钱吧。你母亲说,要这些钱吧!我说,你儿子不缺钱,他给你掏钱,你治病就是了。后来,母亲的牙套坏了,看她吃饭时的样子很难受,我说带着她去看牙医,她死活也不去,我知道她是怕又花很多钱,我说看病的钱都可以报销,她这才同意去。在医院,我对大夫说,如果老太太问要多少钱,您就说200块钱就够了,而实际做个最一般的牙套就得2000多元。想着她在我这里会牵挂家里其他人,我又在家里装了一部固定电话,并教她如何给我和其他人打电话。她想和谁视频时,告诉我一声,我就打开电脑,让她和谁视频。如果不想呆在家里了,就带上钥匙出去逛逛对面的商场。那时,家里还没有买车,星期天,我就借了同事的电瓶车,带她去逛附近的公园。母亲在郑州东区的公园,CBD标志型建筑处留下的许多照片,都是那段时间留下的。我想,这样的生活应该会让她慢慢抚平心里的伤痛,慢慢适应城市生活,应该不会想着老家了。</p> 母亲在生养她的土地上生活了大半辈子,无论走到哪里,无论生活的是好还是坏,她的心里永远无法割舍那片故土。如果不是因为我在外面生活,她这辈子也不可能离开那片故土。一段时间之后,生活的不适应开始出现,先是她和周围的人语言不通,她说话人家听不懂,人家说话她听不懂,没法和周围的人交流。而在老家,打开大门,就是相处几十年的邻里,两个人只要拉了凳子坐在一起,家长里短就可以聊半天。母亲开始说,她在我这里住,我要花钱给她看病,还要养孩子上学,负担重,她还是想回老家去。我考虑的是她回到老家后,得一个人过日子,没有病的日子尚好,一旦生病了,谁来身边伺候?我一直不同意,她又找些不是理由的理由让我送她回老家,不管我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因为这,背着我,她流过泪;当着我,也流过泪。如果那时她手上有钱,她知道怎样坐车,她肯定自己就回家了。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明白,我应该站在母亲的角度来理解她,只要她觉得是好的生活方式,那就是幸福,我不能用我设定的标准来设定她的幸福。在熬了将近七个月之后,我决定送她回老家。这是母亲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郑州。<br> 事实证明,母亲回老家后,虽然独自生活多有艰难,但她自给自足,不用依附别人,心里就没有了压力,累也快乐着。母亲回老家后的日子,确实出乎我的想象。门前的那块菜地,一年四季她都没让它闲着。她说大家都喜欢吃甘蔗,她每年都要种甘蔗,甘蔗收获了,她让人在田里挖个坑埋好,春节大家都回家了,看着大家吃甘蔗,她就高兴。每次回家过年,她都叮嘱我,啥东西也不用带回来,家里准备的啥都有。腌鱼,咸鸭蛋,咸鸡蛋,干豆角,花生,菜地里还有大白菜,白萝卜,红萝卜,紫菜苔,菠菜,可以顿顿吃新鲜的。这些,都是她老早就计划好,一点点地制作好的,又有谁会想到她提着一桶桶水浇菜时的汗水,砍甘蔗时的吃力,太阳底下搭豆角架时弯曲的背影,晒干豆角时每天早晒晚收时的繁琐。每次我要离家时,她就告诉我,她已经给我准备好了带走的东西,炒米,麻叶,麻糖,白果,麻果,翻饺,糍粑,花生,咸鱼,咸鸭蛋,一样一个袋。她明知我不想带这么多,就说,你不吃,佩儿喜欢吃。有时,我实在绕不过她的劝说,就说,这东西超市都有卖的,去年带的太多没吃完,最后都扔了。母亲听我这么一说,像做了错事似的不再劝我。这些东西,母亲都是用我们给她的生活费,一趟一趟从场里买回来的,而她自己却舍不得吃。每次年后大家离家时,大家把母亲准备了大半年的那些东西全带光后她才满意。母亲不在了,往后回家,谁再给我们准备这些东西呢?<br> 晚年的母亲虽然多病,每天都要吃许多的药,还时不时地病重住院,成为大家剪不断的牵挂,但只要她在,我生活再难,也情愿竭尽全力来呵护她。因为,只要母亲在,家就在,牵挂就在,幸福就在。如果没了母亲,家就成了远方。<br> 这两天,母亲的身边一刻也没有断过亲人,即便是寒夜里,大家也守护在她的身边。母亲,你终于不再寂寞了,只是,躺在冰棺的你,冷吗?<br> 昨天开始,老家下起了小雨,这是上天为一生辛劳、一生磨难母亲的离世在流泪?<br> 昨天开始,郑州下起了小雪,树枝上、汽车上、地面覆盖上了一层洁白,这是大地为逝去的母亲披上的孝衣?!<br>  明天,母亲就要出殡了。我却因为而疫情不能回家见她最后一面,送她最后一程。愿母亲一路走好!愿天堂里的母亲不再有病痛折磨,不再孤独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