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内史

李巧艺

一城步苗族自治县位于湖南省西南边陲，与广西毗邻。县城所在地叫儒林镇。儒林：指读书人之群体也。这么文雅书香气十足的名字——儒林镇是怎么得来的呢？据记载：儒林镇地名是因元朝1313年杨再成在境内（现人民医院处，明初废）修建儒林书院以此而得名。儒林镇是个小山城，依山傍水，赫赫有名的河是南门河，赫赫有名的山是南门河畔的狮子山。这里风景优美、空气清新、民风淳朴，人们过着衣食无忧，快乐赛过神仙的生活。儒林镇从南到北共有三条平衡大道。东边是白云大道。中间是儒林大道，西边是南山大道。最繁华的是儒林大道，集中了全城的精华。名气大的有县人民医院、儒林镇医院、中国的六大国有银行、新华书店、九芝堂药店、老百姓大药房、老凤祥银楼、妇幼保健站、海尔专卖店、儒林大酒店、人和电器、中国移动、好又多超市、大众超市…… 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店：x某氏牙科店、服装店、五金店、手机电脑维修店、厨房酒店用品店、花花公子理发店、福彩体彩（双色球、大乐透）、兴旺精品水果店、民族特色中心店、油茶专卖店、母婴生活馆、拔罐刮痧按摩泡脚店、东北炒货店、白城纸扎店、寿福专店……密密麻麻不胜枚举。这些店铺大家都已熟记在心。不但城里人这样，乡下来人也一样记得。某某店一提就知道具体位置，街道上尽是些什么都记熟了，用不着看招牌直接走去就行。年青时听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将来药店比米店还多。现在果然兑现了。从人民医院到妇幼保健站这段还不到两里路长的儒林大道，就有九芝堂大药房、怀仁大药房、老百姓大药房、国兴大药房、兴丰大药房、城北大药房等等共有13家大药房。光是怀仁大药房在这段就开了5家连锁店。米店自惭形秽退避三舍，繁华的儒林大道上看不见米店了。有次去朋友家玩。只见她桌上摆满了药，什么高血压药、高血糖药、降脂药、软化血管药，保健药更多，钙片、维生素ABcD、蛋白粉、护肝片、驴胶补血冲剂、黄芪粉冲剂、阿斯匹林……看着这么多药，我想：不要吃饭了，光吃药都饱了。很久不见，她跟我讲得最多的话题就是药。她说，她现在记性丑死了（记性差了），但这些药名、性能、吃药的时间她都记得清楚。她说她全靠这些药养着。她要是去广东儿子家带孙子。托运行李共三大件，分别是衣服一大件，打油茶的东西一大件，药品一大件。真是：兵马未动，药品先行。儒林大道众多的店铺，不但阳间人用的应有尽有，阴间鬼用的也十分周全。这些店铺的名称是：寿福专店、白城纸扎店等等。只见招牌上写着：经营灵屋、豪华别墅、金银山、棺罩、花圈、大小盘香、出租冰尸机、专业防腐针，精致美观、送货上门。打棚、做厨、军鼓、腰鼓、乐队，二十四小时一条龙服务，联系电话……人死了，亲人怕他在阴间没房子住，要给他烧灵屋或烧豪华别墅。別墅十分豪华奢侈，高大气派。有两三层，飞檐翘角，砌的是青砖，盖的是金色的琉璃瓦、客厅宽敞明亮、金碧辉煌，厅前几根大红漆柱子落地。第一层大门两边对联写着：仙府佳楼顺万世，神居宝地旺千秋。横批是华夏生辉。第一层大门两旁分别站着一位全副武装的保安和一位穿着红色礼服、着高跟皮鞋的礼仪小姐，礼仪小姐一旁站着一只凶狠的舔着舌头的大狼狗。第二层红色大灯笼上写着“福”字，大门旁边站着一位挺胸翘臀的，双手搭在肚子上的礼仪小姐。第三层是“快乐宫”，门口两旁分别站着一位头戴凤钗身着古装的小姐和一位手拿罗帕的丫环在接客。住着豪华别墅，还有美女陪伴左右，亲人还担心死者去阴间没牌打，烧房子时还特意给他烧去一副字牌…… 阴间如此奢侈豪华、逍遥快乐。在阳间恐怕行不通，就连贪官虽有贼心也没这贼胆。 二城步人吃不怎么讲究，钱都用来修房子了。一辈子省吃俭用为的就是建大房子，很多人把建房子作为自已人生的终极目标。城步县城本来就是一座山城，平坦交通方便的地基少之又少。建房子只好见缝插针，所以房子前面很少有庭院，后面也很少有余地。有钱的在修房子，没钱的勒紧裤腰带借钱贷款也在修房子。记着曾有位正在建房子的女主人对我说，我肚子里吃草都没人知道，可房子别人看得见……房子修得一座比一座高大，一座比一座豪华。由原来的一、二层到三、四层，由三、四层到五、六层，由五、六层到七、八层。由楼梯房到电梯房。建房速度快得惊人，几年时间，一座座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像雨后春笋般地拔地而起。“华府”、“象山龙园”、“新时代”、“水木华庭”、“碧达华城”“儒林现代城商业街”、“楚馨园”……一个接一个的新小区层出不穷。我从北京回来，走到哪看见的都是崭新的楼房，听到的也是某某家儿子能干，做饮食生意发了财，建了一栋七层的电梯房。某某家儿子研究生毕业在广东，寄钱回来在狮子山旁建了别墅，某某家原来的房子推倒又重新翻修了……房子失去了原来的原始居住初衷，变成了互相攀比的工具。儒林镇的房子街道变化之大，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儒林人都找不到北了。 三人的需求有两种，一种是物质需求，一种是精神需求。现在条件好了，物质丰富了，人们开始从衣食住行的物质追求转向为快乐和尊严的精神追求了。现在社会上流行这样一句话：快乐也是一天，痛苦也是一天，舒畅也是一天，忧愁也是一天，既然日子都是一天天地过，与其痛苦忧愁地活，还不如快乐舒畅地乐。快乐成了人们生活中的主打。从网名上看，“快乐姥姥”、“快乐天使”、“开心奶奶”、“开心果”、“快乐每一天”、“无忧草”等等。从文艺团体的名单上看，“快乐族合唱团”、“八角欢乐年华舞队”、“风雨桥快乐舞队”、“枧坪村快乐姐妹舞队”…… 唱歌、跳舞也是快乐的源泉之一。晚饭后，跳广场舞的随处可见。大部分是女性，穿红着绿，在欢快的音乐伴随着有节奏的鼓点声中翩翩起舞。南湖乐园、儒林广场、民族文化体育场……是唱歌跳舞的主场。还有其它小区只要有空坪隙地也都是跳广场舞的舞台。广场舞队都是爱好者自发组织的。前面一个老师带舞，后面一大片跟着跳。每个广场舞队的领舞人都能把一百多支舞烂记于心。一个广场舞队一般有七个优盘。一个优盘下载16至18个舞蹈。一晚跳一个优盘，一个小时的量。一个星期轮轴转不重样。跳广场舞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愉悦身心，所以能得到越来越多的人青睐，并且长盛不衰。除了广场舞以外，各种文艺团体也应运而生。如夕阳红艺术团、秋之韵合唱团、南湖乐队艺术团、苗家乐艺术团、红叶艺术团、魅力苗乡合唱团、快乐族合唱团、印象山歌……不胜枚举。另外还有所“老年大学”，开的也是唱歌班和跳舞班。实则也是所“快乐大学”。 每逢节日，特别是“重阳节”，各个文艺团体的女演员们脸上化着淡妆，头上扎着长辫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手里拿着鲜花、红灯笼、花篮、彩色绸带等道具。男士们也不甘寂寞，外面穿着黑色西服，里面穿的白色衬衫上系着红领带，或参加大合唱，或搞乐器合奏。大家欢聚一堂、载歌载舞，各显风骚。 朋友见我从北京回来了，见面就说，还是回来好耍帝（好玩些）。北京有什么玩的，隔壁邻居都不认识，口都闭臭……我问她们平日都是怎么打发日子的？她们说，我们几个意气相投的朋友早晨在一起做操锻炼身体，然后去店子里吃早餐，吃了早餐一起去麻将馆打牌，打到下午四点多钟才回家做晚饭，吃了晚饭又在一起跳广场舞。天天朝夕相处，就只差吃晚饭和睡觉不在一起了。夕阳红艺术团的领军人物现已是八旬长者，他站在舞台上指挥的神态动作，是那么地潇洒，那么地充满活力，连年轻人都自愧不如。活得这么潇洒快乐、无忧无虑。难怪一个个都是步入花甲或古稀之年的人了，个顶个的青春靓丽，一扫从前这个年龄段的老态龙钟的现象。麻将馆更是人们生活中的快乐大本营。现在的麻将馆遍地开花，男女老少都好这一口。早饭后人们就开始蠢蠢欲动。11点左右，麻将馆就像磁铁一样把人们从四面八方各个旮旯都吸进去了。如果走在街上碰到熟人，开口就是今天去哪里“发财”？闭口就是这几天在哪里“发财”？“发财”就是打牌，打牌就是“发财”。打牌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魅力昵？麻将、字牌每打一盘都要重新洗牌。牌的排列组合千变万化，每一次都新鲜，每一次都刺激。大脑在经历新鲜、刺激、具有挑战性的事情时会分泌一种快乐的多巴胺，精神上享受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快乐。所以打牌人的兴趣持久不衰，就如同吸鸦片烟一样越打越有瘾。“顾客就是上帝。”麻将馆老板热情好客，服务周到。夏天有空调，冬天有火烤。进门先是一杯茶送到手里，然后老板笑容可掬地把一些趣味相投的牌友聚到一桌，牌友落坐好后就边调侃边打起牌来，其乐无穷。12点钟香喷喷的油茶准时端上来了。打牌的人喝油茶有很多讲究，有的不要花生，有的不要阴米，有的不要老玉米，有的不要粑粑，有的要汤多点，有的要汤少点……不要这样要那样的，不要那样要这样的，端油茶的人都要记得清清楚楚才行，不得有半点马虎。四杯油茶刚喝完，饭菜又送到手里来了。一个小号菜碗，碗里一边盛饭一边盛菜。一荤一素，另加一个小调羹。饭刚吃完，汤又送上来了。有时是放点瘦肉的蘑菇汤，有时是骨头海带汤，有时是骨头萝卜汤……总之每顿都有两菜一汤。油茶、饭菜、汤都送到手里吃饱喝足后，老板又提着一把茶壶转着给每位续茶。续完茶，就开始发水果。有时发桔子，有时发香蕉，有时发葡萄……水果发完了，这一天的接待工作才算基本完成。一般到下午四点钟麻将馆的生意已经接近尾声了。我旁边有个朋友开了个麻将馆。如果三缺一，老板还要亲自上阵凑角。没人端油茶了，朋友就会打电话来叫我去救场端油茶。一次，我去人民医院妇产科看望亲友，同产房还住了个40多岁生二胎的，只见那产妇身体肥胖，肚子又大，整个人像个球。听她丈夫说，她自从怀上孩子就天天在麻将馆打牌，一直打到昨天要生了才停。 我们戏谑她胎教做得这么好，将来好“发财”。记得二十年前，我到邻居家找A有点事。那时虽打牌成风，但麻将馆不多，都是轮流到各家喝油茶打牌。那天A不在家，只有A公公在家带小孩。我问A到哪里去了，他公公说：打麻将呗。她每天就是三打：一打麻将，二打油茶，三打嗑树（睡）……我被这位风趣又无奈的农村公公逗笑了。现在更省事，油茶也不用在家里打了。每人每天一般数15元台桌费，天天有麻将馆伺候，饭来张口，茶来伸手。字牌麻将天天打，月月打，年年打。生命不息，打牌不止。尾声家乡儒林镇再也不是从前那样朝不保夕、贫穷落后的模样了，人们再也不用整天为填饱肚子忧愁，再也不用整天为生计奔波了……以上我写的并没有什么美丽动人的故事，但岁月变迁、世事无常、感触良多，遂动笔把它写成文字记录下来。2023年11月27日写于城步图片：手机随拍 作者摄于北京植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