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不住的母亲

庄殿兴

我是招远市夏甸镇上东庄村人，在我们周围几个村，年龄最长者，除了母亲，还有一位就是我的邻居（也是老同学、老同事）王清山的岳母（招远市夏甸镇山罩李家村）了。她们两位都是出生于一九二四年，有趣的是，她们的生日只差一天。我的母亲是一月初九，王清山的岳母是一月初十。再过一个多月，她们就是一百周岁了。周围几个村，凡是和我们认识的，见了面都要打听一下母亲的近况，母亲似乎成了一位小小的名星。

在军阀混战的硝烟中，母亲来到了这个人世间。十年内战，蒋介石充当地主资本家的走狗，疯狂屠杀共产党人，民不聊生，母亲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度过了她的少年时代。接着就是中国人民的八年抗战和毛主席领导的三年解放战争，无数次的磨难，筑就了母亲倔强不屈的性格，养成了勤劳节俭的习惯。

母亲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直到九十多岁，还不辍劳作。尽管儿女们都劝她不要劳动，她始终和没听见一样，一天也没有闲着，直到二O一七年还是自己做饭吃，从不用儿女侍候。二O一八年，四弟殿月提议，轮流照顾老人家的生活，每月的一号和十六号为接送日。从此，老人家再也没有机会自己做饭吃了。

不管到那家居住，她总是要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从不闲着。早晨起床，洗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扫地（其实地我们已经扫过了），扫就扫吧，反正她也不想闲着，扫地，似乎成了她的专利。在老家居住时，家里的地已经扫完了，还要到大门口去扫一扫，并且连同邻居的大门口，也一块扫一扫。我对夫人说：“母亲经常扫大街，我们是不是应该向社区工作人员索要报酬啊。”夫人笑而不答。

在家里，像烧饭洗碗这些家务活，你如果不让她干，她还不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吧，不高兴我们也不能让你干，因为毕竟岁数大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们后悔都来不及。

你们不是不让我干家务活吗？那我就不干，但我有一套自己的劳作方式，这就是把自己平日积攒的一些线头，一根一根的连接起来（当然接线头也是需要技术的，现在有学问的年轻人也不见得会接，这就像在织布机上接线，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接上），最后卷成一个线团。接起来的线团有什么用呢？其实什么用处也没用。我们用不上，她自己更用不上。因为虽然她有纺纱织布的技术，但，家里的老式家用织布机早已在五十多年前就送进了历史博物馆，还要像当年那样，坐在织布机上织布，只能是想想而已。再者说，现在不是旧社会，在旧社会，一件衣服确实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衣服，穿了夏天穿冬天，哥哥穿了妹妹穿。所以母亲积攒的线头呀，布头呀，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呀，还有线团呀，等等，都没有用了。

母亲劳作的社会价值，虽然是个零，但它的副产品却是无价之宝。有专家说，研究表明：老年人经常动手动脑，可增强心脏和血管的功能；可改善呼吸功能，对神经系统有良好的调节作用；可提高抗病能力，对某些疾病还有一定的康复作用；可预防智力衰退，预防脑萎缩……其实不用专家说，我们这些下里巴人*想想就可知道，老年人经常动手动脑，绝对是有益无害的。

当然，母亲喜欢动手动脑，并不是在当今专家保健理论指导下的结果，而是在长时间艰苦生活环境下形成的生活习惯。

我们知道，小孩都是不怕危险的。不管什么东西，都敢摸一摸，不管什么器物，都敢动一动。其实老人和小孩有类似的特点，俗话不是说：老小孩吗。当然，老小孩和小孩有根本的不同。小孩是因为有天生的好奇心，不怕尝试危险，初生牛犊不怕虎。而老小孩则是：人老不服老。这就是好多老年人在回答自己的年令时，都会说：没有岁数。我自己也有这种经历：当有些事情，特别是体力劳动，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时，才会想到自己的年龄：原来自己已经七十多岁了。

今年九月份，邻居二嫂（宋民智母亲）到我家串门。一走进院子，就高声呼喊：“二妹子——快点出来，雪莲奶奶爬到平房上去了。”，夫人听到呼喊，不敢怠慢，赶紧爬到平房上，大声喊：“你怎么上平房了？多危险啊！赶紧下来！”，二嫂在院子里喊：“快用手扶住她！”，夫人心想：我先不用手扶你，看你怎么下来？万一你失手掉下来，我就用手托住你，反正你也不重。

我老家的平房，和弟媳的平房是靠在一起的，在我家平房的边上，有一根两米高的铁管，夫人没有想到的是，她竞然顺着这根铁管，自己下来了。弟媳家的平房比我家的平房高出七十多公分，就是我要上去，也有些费劲，至今我们也不知道，当时，她是怎样上去的。

其实，她在我弟弟和妹妹家里，都曾爬到平房上，只不过是这一次，是最危险的一次。从此，预防她再次爬上平房，就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之一了。

事后，我问她：“为什么要爬到平房上去？”她说：“我看见有人进了冬雷家（冬雷即孙子，三弟殿堂之子，三弟早年因车祸去世），所以我到平房上去看一看，那个人是谁？他来干什么？”

母亲就是这样，看门是一把好手。平时如果说家里没人，她就坐在大门口，决不离开。有一次，邻居（田浩杰夫人）到我家要借一张铁锨用，脚刚一迈进门槛，她就大声喊：“家里没人，你来干什么？”，突然听到喊声，这才发现，原来还有门卫，这时才知道，自己有些莽撞了。事后浩杰夫人说：“哎呀，这么大岁数，还能看住门子来。”。

在家里，只要有她在，你就放心好了，东西决不会丢了。再者，就是她自己的东西，別人也不能随便动，包括所有人在内。有一次，我见她的随行包里，有一些她捡来的废纸，就把它扔掉了，结果被母亲发现，对我是大发雷霆，看见老人家如此生气，我真是万分内疚，这时我才知道，“后悔”二字是这样的让人追悔莫及，令人心痛。从此，我再也不敢轻易动她的东西。

母亲就是这样，喜怒哀乐首先表现在脸上，就像小孩一样喜形于色，就是对百依百顺的儿子，也毫不留情，有时还会在背后骂上你几句：小兔崽子。对于母亲的责骂，我们并无厌恶之感，她能把不满情绪，及时发泄出来，不压在心里，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在家里，不光对我，她对任何人都是爱憎分明。今年十一月一日，我和夫人到妹妹家接她，一见到夫人，就象小孩一样，眼睛里含着泪花，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握住夫人的手，久久不想松开，夫人见状，一时不知所措。妹妹说：“二嫂，你看，才离开你家几天，就想成这样。”事后夫人对我说：“雪莲奶奶没有把我当成外来户（我在结婚之后，就过继给二伯父，当时在母亲的心里，我和夫人似乎就和她远了一些），我特别高兴，这辈子我也心满意足了。”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再过四十二天，母亲就一百周岁了。衷心祝愿母亲，永远高兴，健康长寿。

注：

下里巴人*——

出自《对楚王问》。

楚王问宋玉：“为什么好多人不赞成你的言论，对你不满呢？”

宋玉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有个人在城里唱《下里巴人》，跟着唱的有好几千人。后来他又唱《阳春白雪》，跟着唱的只有几十人。

这样看来，歌曲越是高雅，和唱的人就越少。

文人之间也是这样的，那些杰出的人，志向远大，行为高尚，怎能被一般人理解呢？我的情况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