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邑史话25】点名点将有新意

杜明杰

点名点将有新意 杜明杰 　　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从事与酒有关的工作。 那天，几个我原来教过的学生请我吃饭。席间，得知这几个学生正在做着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建造酒庄，酿制葡萄酒，并聘我共同创业。一提到酒，大家兴致勃勃。我的脑海里不由然地想起儿时咏唱过的一首歌谣： 点名点将 huo luo 上 kang 有钱喝酒没钱跟走经我一说，在座者人人会唱。那朗朗上口的音韵，悠扬顿挫的音阶，充满童趣，充满故事，充满回忆，使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一般。 　　回家后静想：这个与酒有关的歌谣，究竟说了一个什么故事，是否能证明在它的原发地有着造酒的历史或习惯，它给我们传递和流露出一种什么样的文化信息。带着一连串的问题，决定请教于全国当代文博专家，我中学时期的老师阎金铸，没想到阎老师也会咏唱这首民谣。一下子撩拨起阎老师对儿时的回忆，对这首民谣产生了极大兴趣。在阎老师的指导和督促下，就这首民谣的创作时间、流传地区和具体内容，作了一番调查考证。 　　一、这首民谣的创作年代 这首民谣为四言四句，简练明快，两句一韵，易记上口。从句型上看，应与《诗经》中的大部分诗词如出一辙。如：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出自周朝，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集。那么，这首民谣是否也创作于这个时期或比这个时期更久远呢？当然还不敢妄作定论，还需要一些必要的左证。 民谣虽只短短四句，仅十六个字，但给我们传递出了不少的信息。 首先是“钱”。“钱”字在该谣中重复出现，说明这首民谣在创作时，人类社会已经进入了阶级阶段，有了阶级划分，已有了奴隶和奴隶主，即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分。“钱”就是货币，据史载和一些出土文物所证，货币当为殷商时期发明，最初是以贝壳代替的。以后，随着人类的文明，逐步演变为铜铸币、银铸币，直到现在使用的纸币。货币的发明使人们摆脱了多少年以货易货的原始交易方式，进入了以货币为标准的等价交易阶段。那么，这首儿歌的创作年代，必定是人类发明货币并已广泛普及运用之后，也就是殷商之后。 　　（十里铺村出土的宋代钱币） 　　其次是“炕”或“坑(本地土语为kang)”。不少学者认为这里说的是“炕”，若以“炕”解，则可推断创作这首民谣时，人类已发明了“炕”，或已有了“炕”的雏形，人们已把这种专供睡觉的地方叫为“炕”了。据《辞海》解，炕，用土作的床，人们最早休息或睡觉之用。那么，这个炕的发明就很早很早了，或是类人猿阶段，或是原始社会，则难以定论了。但同时也得出结论，这首民谣的创作年代，应为人类发明了“炕”之后。若此句作“坑”解，“坑”当为最早的井。在尧未发明“井”之前，人类在地上凿的一些类似“井”的坑，都统称为“坑”。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考古专家阎金铸老师在乡宁北塬高岭凹才子圪垯考察中，发现了一批上部小、下部大的原始土坑，此坑考古学上称为“袋状坑”。后经阎老师深入研究考证，将此坑命名为“戎子井”。这说明当时“坑”即“井”，“井”即“坑”。 　　（考古发现的“袋状坑”） 　　再次是“酒”。说起酒的历史，则可上溯到远古，它远远要比粮食发明早得多。人类运用酒，可分为三个阶段，一为果酒，二为禾酒，三为烧酒。果酒中又可分为天然酿造和人工酿造两个时期。最早的果酒为天然酿造，称为“猿酒”。后被人们发现后，以人类的智慧便将这天造之物，化为人间美酒。如“葛藟（葡萄）酒”、“柿子酒”、“红果酒”等。到后来，由于农耕文明的迅猛发展，人类又发明了粮食酒，即“禾酒”，以及再后来的“烧酒”，即“白酒”。至于酒的作用在古代和现代是有所不同的。最早的酒，因产量的原因，不是人们可以随便喝的，而是用于祭祀的。后随着酿酒技术的普及和提高，酒的产量日益增多，酒被逐渐的运用于馈赠，运用于宴宾，运用于“喝”。这样，酒就变成了一种有价的商品，只有有了“钱”，才能“喝”上“酒”，正如民谣中所说的“有钱喝酒”，就是这个道理。再从乡宁县的历史看，乡宁自古至今都有酿酒的习惯。相传两千七百多年前，在我县北塬生活着的狄戎民族的大小戎子，就是这块土地上最先发现葛藟酒和最先发明人工酿酒技术的。 　　从以上这首民谣本身传递给我们的信息来看，要想准确地确定它的创作年代，似乎很困难。但至少可以说，这首民谣产生于人类有了“钱”、有了“炕”或“坑”、有了“酒”之后，人们已广泛地把酒作为商品在市场上买卖的初级阶段。那么，这首民谣具体创作于什么年代呢？特别一提的是该民谣中还出现了一个今已不用的古词——“藟”。“藟”为“葛藟”的简称，“葛藟”为葡萄的古称，《诗经》有“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之句。到汉代以后，葡萄才被逐步称为蒲桃、蒲萄和葡萄。据《本草纲目》记载：“葡萄，《汉书》作蒲桃，可造酒。”那么，这首民谣中所提到的“酒”，当为葡萄酒是无疑的。它的创作年代当在汉代以前把葡萄称为“葛藟”的年代，那就是春秋时期也是无疑的了。 二、这首民谣的原创地和流传地区 对这首民谣的流传地区，我作了一些调查。调查结果，在我县的城关地区，上至九十多岁的老人（如：平原村裴狗子），下至三十岁以上的人们，几乎人人都会咏唱。而出了城关地区，其它乡镇的群众会咏者则甚少，偶而有一两个会咏的，也是年轻时去县城听来的。再访山下平川各县的群众，大家则不知此谣。这足以说明这首民谣的流传范围正是我县的城关地区，而原创地极有可能就是城关地区的城北原。因为在城北原这块土地上，曾创作和流传过很多很多的民谣或儿歌，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又保留着很多很多古代先民的生活传统和习俗。说北塬是这首民谣的摇篮，当不为过。 笔者是北塬十里铺村人，虽在乡宁城里长大，但和北塬有着刀割不断的血缘关系，我对北塬有着特殊的感情。当然也有着特殊的记忆。 一是我的母亲是北原小原村人，我儿时每个星期几乎都去小原村玩耍，在村里和表姐表兄在一起，经常咏唱儿歌或民谣，村里人叫说“曲子”。那时小原村里没有电灯，没有广播，没有学校，孩子们在一起除作一些游戏外，便是讲故事、说“曲子”。那曲子很多很多，总也说不够，说不完。如：“铛！铛！卖油哩！两个女娃磕头哩！手里拿（土语：he）地兰花花,脚地踩地绵瓜瓜。”如：“点谷点，魔牛撵，狮子头，豹子尾（土语：yi），折沟翻里，着谁着你！”如：“打！打！打火烧，咱的油，咱的面，咱的火烧卖的贱，有香！有脆！八个子，一对！”类似这样的儿歌，到现在我还能随口咏唱五十首左右。 　　（儿童游戏：老鹰捉小鸡） 　　二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自己随父母下放回北塬十里铺，在村里居住了五年。这期间，虽然每天都要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但在劳动间隙或晚晌，我们这群十来岁的孩子在一起，经常也作一些边说曲子边作游戏的活动。如：“老白菜，芥疙瘩……”，如：“集四邻，打马城，……”等等。这些曲子朗朗上口，这些游戏充满童趣，这些儿歌都是地地道道创作于北原地区，创作于北原群众口头，又一代代的口口相传，一直传到现在。 　　（乡宁儿童游戏：打马城） 　　以上以我的亲身经历和事实说明，北塬地区自古以来就有创作民谣或儿歌的传统，北塬人自古以来就有把这些歌谣一代一代往下传的习惯。那么，“点名点将”这首民谣也毫不例外的是这样创作的，也毫不例外的是这样流传下来的。 那么，为啥在调查中发现现在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不会咏唱这些地方歌谣呢？我认为这与我们现在的幼儿教育有关。 （现代儿歌小白兔） 　　三、这首民谣的内容解释 对这首民谣，乡宁县的不少文人作过不少解释，但由于口口相传而非文字传承的原因，对其中的第二句，解释出了很多版本。有的说是“葫芦上炕”，有的说是“火炉上炕”,还有的联想到生殖崇拜，说是“合摞上炕”。我认为这些解释都不确切，都是把“kang”解作“炕”而得来的。 我们乡宁土语，自古把“炕”叫做“ke”，并沿用至今。试想这首民谣创作时的两千多年前哪有标准国音“炕”呢？联想到乡宁的所有民谣、童谣、歌谣，都是用土话咏唱的，韵脚也一律押土语韵。如：“红鞋（hai）鞋,绿袜袜，南门河里吆鸭（nia）鸭……”，如果说成现代国音“红鞋(xie)鞋,绿袜袜，南门河里吆鸭(ya)鸭……”就没有味道了。再如：“哦，哦，睡（shu）觉觉，飞（xi）虫给娃打哨哨……”如果说成“麻雀给娃打哨哨……”，那就不是我们乡宁民谣了。所以对这首民谣凡作“炕”解的，都是不妥的。这里的“kang”应理解为“坑”。“坑”的国音为“keng”，而乡宁土语正好称“坑”为“kang”，以民谣、童谣都押土语韵的规律，这里应以“坑”解。 　　（古代酒器：三足瓮） 　　那么，这句民谣的四个字中还有一个字即“上”字，本地土语念“上”为“she”,可在这首民谣中为什么又念为“上”了呢？原来念“shang”也是本地语言，在通常情况下，“上”这个动词与名词组词的话，念为“she”，如,she墙、she马、she房、she炕（ke）。而在特殊的情况下，“上”与其它词组成固定词组，或与体现某种场所的词组词时，则读“上shang”，如：上官（姓氏），如：上晃（形容得意忘形），沿用到现代，如：上课、上操、上地、上工，等等。在这些特殊的地方，即使是说土话，也不可以说成是：she课、she操、she地、she工。所以，“上”在这首民谣中应读作“上shang”，而不能读作she。 了解了“坑”和“上”以后，对这句的前两字“huo luo”，就容易理解了。说“葫芦”、“火炉”、“ 合摞”上坑，就解释不通了。但这两个字又跟我们乡宁特有的一种面食“饸饹”发音相近，使人极易联想到是不是说的是“饸饹”呢？ 　　（乡宁传统名吃：饸络面） 　　“饸饹”是乡宁的一种小有名气的品牌面食，其做法是将和好的面团，放进一个专用工具——饸饹床子里，挤压出细长圆滑的“面条”，再配以羊肉胡萝卜稍子，佐以红楞楞的辣椒汤和芫荽葱花，其味看似辣却不麻，看似油却不腻。由于这种面食的味道独特，操作简便，所以，多年来一直是乡宁人待客的首选饭食，每年的腊月月尽晌午饭，家家户户也就约定俗成地都吃饸饹面了。而近年来，饸饹面又有了新的用途。不论谁家操办红白喜事，正事的前一天，亲戚朋友都要去吃饸饹，饸饹做的好不好，味正不正，成了衡量这家过事好赖的一个标准。 　　（乡宁民俗广场雕塑：压饸络） 　　那么，要想吃“饸饹”，就必然先要有做“饸饹”的工具——“饸饹床子”。也就是说古代的先民们是先发明了“饸饹床子”，后发明了“饸饹”面食的。而联想到“民谣”中，把huo luo上坑，理解为饸饹上“坑”，就让人费解了。 原来，我国古代叫葡萄为葛藟，为取葡萄汁而作葡萄酒，人们发明了一种工具，这种工具最早人们把它叫做合藟。取把葛藟收集“合”到一块之意，然后集中榨汁作酒的加工过程。后又根据“合藟”四条腿的结构形状，而且操作时是人坐在上面进行使用，便在“合藟”后面加上两个字，即叫成了“合藟床子”。这就是我国最原始的人工加工和酿造葡萄酒的工具，从此开创了我国葡萄酒由天然发酵到人工酿造的飞跃。 　　（作者曾为酒庄设计的商标） 　　到后来，由于农耕文明的迅猛发展，人类收获的粮食日益增多，随之而来的粮食酒即禾酒和烧酒逐步取代了原始的葡萄酒，“合藟床子”用于压榨“葛藟”造酒的作用越来越少，人们在每日三餐赖以生存的面食上开始了各种花样的制作。当聪明的先民们偶然联想到若把和好的面团，放到“合藟床子”里，会压出圆而滑的面条时，一种伟大的发明便由此而诞生了。为别于“合藟”而又顺着这个发音，“饸饹”这个新的名词问世了。原有的“合藟床子”的作用发生了改变，人们慢慢地只知其“饸饹”和“饸饹床子”，而淡去了“合藟”和“合藟床子”的概念了。 　　（过去用的饸络床子） 　　那么，前后连起来完整的看，这首民谣的真实意义何在呢？ “点名点将”——这是在挑选榨汁和酿酒的把式。把这些把式一一滤码筛选，优中选优，好中选好，“点”出最优秀的“将”来，为我们将要开始的“喝酒”而压榨酿制最好的美酒。 “合藟上坑”——这是指酿酒的一个关键程序。把采摘下的“葛藟”，“合”在一起，再把“合藟床子”支到那盛酒的容器上，进行压榨取汁造酒。 “有钱喝酒，没钱跟走”——有钱的自然是掏钱喝酒，而没钱的也“跟”着一起来喝吧！ 连贯起来看，这是一首非常朴素又构思非常巧妙的民间作品。作品描写了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大伙相拥在一起准备喝酒前的一个欢乐场面。作品反映了在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下，要酿造好酒的两个关键因素，一是要有高技术的酿酒师傅，二是要有先进的酿酒设备。尤其是最后一句中的“跟”字，用得特别巧妙，它是整个作品的精髓所在，起着“诗眼”的作用，达到画龙点睛的效果。它体现了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从而折射出社会的和谐。“喝酒”，这种消费活动，不光是“有钱”能办到的，而“没钱”也“跟”着“走”，“跟”着一块“喝”，一块体验这“喝酒”的乐趣，一块享受这人间的美事。这正与我们今天所倡导的和谐社会和共同致富不谋而合，说明从古到今人们的期盼是一致的，人类的追求也是一致的。那就是“有钱”“没钱”都能“喝”上酒，都能“喝”上好酒，也就是最终消除贫富之差，走向共同富裕的和谐社会。 　　（全国最大的饸络床子） 　　（戎子酒庄的酿酒车间合藟坊） …………………………作者简介 杜明杰，曾任中小学教师，党政干部，现退休。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