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70年我初中毕业,回村里劳动。初春,大队派我参加市里卫生局举办的为期半年的赤脚医生培训班。——其时,为贯彻落实毛主席“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6·26”指示,改变农民“缺医少药”的状况,上级卫生部门经常不定期举办“赤脚医生培训班”,选择农村男女知识青年参加培训,学习医疗卫生知识。学习方法,每天轮流由市里各个医院各有关临床科室的医生们授课,讲授内容有内外儿科、中医中药针灸、卫生防疫等基础知识,然后再到各大医院实习,学习一些注射、针灸拔火罐和推拿等基本的操作技能。</p><p class="ql-block"> 10月份,培训班结束,我回到村里。结业时,培训班给每人发了一个牛皮保健箱,里面配备有火罐、银针、注射器、听诊器、输液管、镊子、止血钳等简单的医疗器械。这是我从事卫生工作的见证,50多年过去了,至今仍然珍藏着。</p> <p class="ql-block"> 早在1968年,村里实行了合作医疗,大队根据上级指示精神,全村每个人头集资1元钱,共集中了600来元钱,办起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卫生所,聘请外村一位60来岁的老中医“坐堂”,另有村里一位50多岁稍懂医道的社员打下手。合作医疗的含义是:凡是本村患者,到村卫生所看病买药一律出半价。具体办法是,根据处方划出药品价格,然后减半售药。差额部分由大队年底补贴。</p><p class="ql-block"> 事有凑巧,我回到村里后,正逢开展“一打三反” 运动,卫生所的老医生因身体不好离开卫生所回家休养,剩下另一人无法适应工作。驻村的一打三反工作队了解到我刚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班回来,便让我去了卫生所,时间是1971年的元旦。其实,村里有一位五十年代末毕业于某县卫校的崔姓医生,由于家庭出身不太好,在政治标准第一的年代里,大队用其所长,在工余时间为社员看病,每年给他一定的工分补助。</p> <p class="ql-block"> 可我毕竟才学习了半年啊,除学会了肌肉注射和简单的针灸、拔火罐外,其余什么也没有具体操作过。但事情都是逼出来的。我第一次行医是这样的:一天,一位社员用手捂着半个脸找到我,嘴里不停地呻吟着,说是牙痛得不行,让我给看看。我心想,人家这样相信我,我也不好推辞。于是取出针灸包,在他手上的合谷穴和脚上的内庭穴各扎了一根银针,捻了几下,病人有了酸麻账的感觉后留针几分钟。隔了一会儿他说:“不疼了,不疼了。”说实话,我还是在医院实习时,在医生的指导下扎过针,一个人单独扎,这还是第一次,顶事不顶事,心里根本没有底,只好硬着头皮试试呗,没想到还真起了作用。那位社员夸奖了我一番,高高兴兴走了。我大受鼓舞,从此胆子大了,自信心也有了,群众有个头疼脑热,需要吃药打针时,也敢尝试着动手给他们治疗了。</p> <p class="ql-block"> 村卫生所的条件比较简陋,一架装中草药的抽屉格子药柜,一个放中成药和西药瓶子的平柜,一张办公桌,医疗器具仅一套从2、5、10毫升,以及50、100毫升的注射器。刚到卫生所那阵,除为群众治疗一些小病小灾、疮疡肿疼外,就是为村里患者上门服务。一些生病不能出门的患者、小孩和老人、有几位肺结核重病患者都需要上门。那时村里患老年性慢性支气管炎的人特别多,大抵是生活条件差,上呼吸道感染得不到及时治疗,转为慢性所致。尤其到了冬天,便咳嗽不止,呼吸困难,不能出门。于是我就每天两趟上门给他们打针,无论刮风下雨,天天如此,年年如此。</p> <p class="ql-block"> 凭着在培训班打下的基础,我开始对医学有了浓厚兴趣。当时医学读物奇缺。到了1972年,陆续有新版医书出版。我先后买来了《汤头歌曲》、《医学传心录》、《药性赋》、《针灸学》、《内科学》《濒湖脉学》等医书。一套再版的1961年编写的高等学校中医教材,十几册全部买下了。就这样一边工作,一边刻苦自学。</p><p class="ql-block"> 通过在实践中不断学习摸索,我有了很大进步。一些常用的西药基本掌握了其使用方法和禁忌,可以轻松识别200多种中草药,熟记其药性,能背诵上百种中药的汤头方剂。拿到一个中医处方,能准确地知道其治疗何种疾病,以及每味药物的用途,实际动手能力也逐步得到提高。</p> <p class="ql-block"> 那时人们生了病,并不像现在这样大病小病动辄打吊针,除非万不得已。如伤风感冒,轻者服几个解热止疼片,捂上棉被痛快淋漓发一场透汗,再喝一两副民间土偏方,即由荆芥、苍耳、薄荷、葱胡、生姜、炒醋曲、草麦、黑小豆,烧萝卜片等组成的煎剂,很快便会痊愈。这些药,像葱胡、生姜、炒醋曲,家家户户都有,而荆芥、苍耳、薄荷等草药,地头岸边随处可见。重者,肌肉注射几针安乃近、白尔定或者青霉素也就没事了。一般的感冒,也就是花几分钱、几毛钱、顶多一块来钱。</p><p class="ql-block"> 一种病常常有不止一种治疗方法,农民经济困难,他们最希望的是花钱既少效果又好的治疗方法。在具体工作中,我也是时刻本着这个前提做的。一个两岁的小女孩,拉肚子,又吃抗菌素,又吃抗生素,都不见效,其母亲让我给看看。我认为是肠道吸收功能不好所致,就用炒山药三钱、炒苍术一钱、鸡中金一钱焙干,研成末口服,没想到服了两次便止住了泻。女孩的母亲高兴了,我也颇有成就感,把该方子牢牢地记在了心里。还有一个邻居的小男孩患小儿支气管炎,不停地咳嗽,喉中哧哧有声,这是呼吸道有粘痰不畅的缘故。如果给孩子注射青霉素、链霉素,或者输液治疗未尝不可,但这势必要多花钱。于是,我用海浮石、冬虫夏草、川贝母、麦冬等中药令其水煎服,服了一剂便好了,花了也就是几毛钱。这个方子是我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屡试不爽,至今任仍保存着。顺便说一句:冬虫夏草,现在属于名贵中药,那时虽然也很紧缺,但绝不像现在炒作得那么神乎其神,甚至能包治百病,其实也就是一味普通中药而已,十六两制的中药戥子一钱(合今公制3克)一毛四分钱,这在当时算是很昂贵的中药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一位40多岁的妇女,患肝癌晚期,产生腹水。第一次去她家时,只见昏暗的灯光下,病人斜靠在重叠垒起的被子前,面容憔悴,呼吸困难,坐卧不宁,腹部滚圆,肚皮胀得明溜溜的。本村崔医生用100毫升的注射器连给她抽去七、八管的黄色腹水,她顿时感到轻松了,也可以平卧了。可是,没过几天,她的腹部又膨胀起来,恰好崔医生有事来不了,她的家人无奈,叫去了我。病人见我就像见到了救星,乞求道:“快给我抽抽吧。”可是我心里直发怵,因为我从来没有抽过腹水啊,一旦发生意外怎么办?于是再三推辞。病人痛苦万状,在床上不停地呻吟着,双手扶着膨胀的肚子,扭曲的脸令人不忍卒睹。此时只听她说:“抽吧孩儿,死了不怨你。”家属也给我宽心道:“不怕,出了事,我们全家都不往外说。”我的心既感动又难过,暗暗责怪自己无用,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还能说什么呢!于是拿出注射器,学着崔医生的操作方法,慢慢将针头斜刺进他的右腹部,腹水进了注射器,很快抽满一管。成功了,我长长出了一口气,一连抽了七、八管,病人的腹部慢慢缩了下去,痛苦当即减轻。晚饭时,她家人执意留下我吃了饭才走。</p> <p class="ql-block"> 村卫生所的购药渠道一般到市里指定的药材公司批发。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各种中西药品十分紧缺,药材公司规定每个村卫生所一个月只准购一次药。由于药源不足,中药处方很少有抓全的。一些常用药如青霉素、链霉素、50%的葡萄糖针剂,四环素片剂等远远难以满足病人需要。为了保证药源,我们每月一次到市里进货雷打不动。我村距市里近50华里,交通工具主要是自行车,——将装着药物的两个麻袋往后衣架上一放就驮回来了。尤其冬季天短,时间紧张,常常天不明就冒着严寒骑车出发了,到了药材公司工作人员才上班。记得有一次,我俩乘公交车去进药,办完事天已经很晚,没有挤上最后一趟车,无奈,只好把药品寄存到一位熟人那里,步行回家。从下午7点上路,到家已经是晚上12点了,走得浑身酸软。</p><p class="ql-block"> 购回的药品,根据国家规定,在批发价的基础上,西药加价15%,中成药加价30%零售。因中药处方计量仍实行的是古代的一斤十六两制,所以还得将十两制换算为十六两制售出。那时国家对药价控制得极为严格,决不允许随便涨价。尤其是中草药,公社卫生院常常定期不定期对各村卫生所进行价格抽查检验,或组织人员巡回互检,严禁损害群众利益。</p><p class="ql-block"> 药品无法满足患者需要,在那时算是常态。我们尽量做到公平,除急需者外,凡使用的患者总要照顾到。同时还不能用光分净。村里有个妇女患心脏病,常常夜间发作,发病时必须静脉注射葡萄糖。为此,卫生所从来不敢断了。她曾多次发病,由于用药及时,多次转危为安。</p> <p class="ql-block"> 号称赤脚医生,但在工作中却什么也干,很难分得清。比如,接种牛痘、打破伤风、白喉、百日咳等预防针、发放预防小儿麻痹糖丸,甚至为猪打预防针,都是卫生所的事。强调预防为主,是当时提得最响亮的口号。冬春之际,是流行性感冒的高发期。每到这时,便根据公社卫生院要求,卫生所在院子里支起大铁锅熬制中医汤药,取金银花、板蓝根、贯仲、连翘、柴胡、荆芥、陈皮、紫苏、甘草等清热降火的中草药,放大锅里用水煎好,免费供村民口服,以预防感冒。</p><p class="ql-block"> 我还参加过一次公社兽医站举办为期一个星期的兽医培训班。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抢救一匹农药中毒的牲畜的事。那是1972年的春天的一个下午,第二队的一位社员牵着一匹马慌慌张张来到卫生所院子里。原来在播种时没注意让马偷吃了一口谷种,种子是拌了剧毒农药“1605”的,问我有什么办法没有。他由于过度紧张,说话都结巴了。果然,他牵马刚回到饲养院,药性发作了。只见那马大汗淋漓,浑身颤抖,口吐白沫,四蹄乱蹬,渐渐有些站立不住了。这时,公社兽医站的兽医也来了,但令人失望的是,他们却没有治疗牲畜农药中毒的药物。我却心里有数。就在不久前,我到市药材公司购药,开票员问我:“有《解磷定》针剂要不要?新药,治有机磷农药中毒的。”我一看价格不贵,才一块来钱一盒,心想老百姓经常和农药打交道,随便要几盒吧,万一有个特殊情况也好办。没想果然派上了用场,只是“患者”是牲畜而已。我当即把已经预备好的《解磷定》给了兽医,他们喜出望外,立即给牲口静脉灌注。几盒药全部用完,两个小时过去了,那匹马终于转危为安。这在当时算是村里的一件大事,我也因此受到了大队的表扬。</p> <p class="ql-block"> 几年的学习锻炼,我和全村群众相处得十分融洽。我年龄小,腿脚勤快,为人热情,爱好钻研,进步很快,年年被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当时,一个强壮劳力每年可挣400个工(劳动日)。大队每年评议时,要给我记300个工,后来加到320个,属于高工分。</p> <p class="ql-block"> 1973年,国家实行工农兵推荐上大学。新的教育政策激发我上大学的欲望。第二年,我如愿以偿。本来,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医生,因为分配的专业名额限制,愿望没有实现,改行赴省城学习工科。这一年,我20周岁,从此告别了从事了4年的赤脚医生岗位。</p> <p class="ql-block"> 当赤脚医生,是我一生最值得珍视的一段美好时光,永远铭刻在了我青春的坐标上,至今回想起来犹如昨日,成为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记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