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关·赶集

黎明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从洋县县城往东约二十公里就到了槐树关,这个秦岭南麓的乡村集镇曾是关中通往巴蜀的古子午道上的一个重要关隘,如今的108国道和京昆高速也从镇子上穿行而过。古时候能称得上“关”的地方,必然处于险要的地理位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听名便知其意。只要过了槐树关便是一马平川的汉中盆地了,汉中盆地的冲积平原东西长约一百公里,西头位于勉县的古阳平关,东头就是槐树关了,沿着汉江在两关之间徐徐展开,这两个关口就如两个门神守护着汉中盆地的东西两头。</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汉中人说到槐树关,首先想到的便是一个“苕”字,槐树关盛产红薯(汉中人习惯称之为“红苕”),这在汉中盆地是出了名的。这种原产于南美洲,最早在明朝万历年间由广东人陈益从安南(越南)偷运进中国的粮食作物,因其适应性强而被广泛种植,成为重要的辅助食物,特别是在苦寒年代更成为百姓救命的口粮。槐树关因处山地丘陵,土地相对贫瘠,便有了种植红薯的传统,且出产的红薯香糯甘甜,因而扬名在外,久而久之便成了槐树关的物产标志。</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在过往民以食为天的年代,田地和粮食成为评价一个地方贫富的参照物,缺少良田无法丰产稻米白面等主食的地方会被视为穷乡僻壤,易形成地域歧视。“红苕”由于只能排列在杂粮之列便成为一个代表“落后和贫瘠”的代名词。在汉中人的口语中,说一个人落伍愚笨,常会说这个人很“苕”。红苕成为贫困时期人们重要的果腹之物,也成了许多人心中的痛。我的老丈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大学毕业被分配至洋县靠近槐树关的乡镇中学教书,正值年轻力壮之时,却天天为填饱肚子而犯愁,幸好当地不缺红苕,时常用白水煮红苕解饥,后来一见到红苕就反胃,到老也不碰此物。</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但正是这个“苕”字,也成为众多槐树关人忘不掉的过往记忆。在缺衣少食的年代,槐树关人因地制宜,开动脑筋做足了“苕”事。利用红苕的特性,研磨过滤,挂出劲道的红苕粉条;细煮慢熬,制成香甜的苕糖;用苕丝与米粉混合,煎成美味的后悔馍。时至今日,人们不再为温饱而犯愁,但说起这些槐树关传统的美食,依然津津乐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如今人们肚子里都有了油水,红苕便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稀罕物,也成为槐树关人心中的骄傲,如有谁去槐树关,定会有人搭上一句:“帮我捎几斤红苕回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作为一个外乡人,我对槐树关不甚熟悉,对于它的认知,也多是停留在“红苕”二字上,说起来有些惭愧。以往去过几次,但总是匆匆而过,甚少停留。恰逢冬日的周末,老同学闲来无事相约去槐树关赶集,城里住腻了就想着去山乡看个新鲜稀奇,槐树关一、四、七逢集,刚巧日子对的上,于是说走就走,道路也方便,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槐树关的后悔馍:不吃后悔,吃了更后悔!</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人到了一定年龄,渐渐地厌烦了繁华和嘈杂,更喜欢悠缓的慢时光,城里的灯红酒绿和高楼大厦总让人感到紧张和压抑,闲暇时间里走进乡村的集市,不慌不忙地徜徉其间,与质朴的乡民插肩而过,在地摊小贩的叫卖声中感受最接地气的人间烟火,偶尔还能遇见一些稀奇古怪有趣的事物,我的镜头也可以捕捉到一些难得的人物影像和场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多年前因老108公路改道,槐树关的集市也顺应着迁移到了穿镇而过的新108公路两边,人车流量大集市才有人气。赶集是山乡人日常生活中重要的一种活动,三乡五里的山民把自己生产的农作物通过赶集来售卖,用以滋补家用;生产生活中所需要的物品,小到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大到衣物家电农资化肥大多都是通过赶集的方式来获取。即使不买不卖,在集市上的茶馆饭摊里闲坐一阵子,东家长西家短的扯上一会儿,一锅烟的功夫便可以知晓平日里得不到的逸闻趣事、坊间是非,还可能在集上遇见多日未曾谋面的亲朋好友,拉拉家常、叙叙旧事也是赶集的一件乐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到了槐树关,必然要先去寻些“苕”事,初冬季节红苕正好上市,集上入眼最多的是一筐筐的带着泥沙的新鲜红苕,农妇们坐在路边,用期盼的眼光盯着走过的路人,吆喝着说自家地里产的红苕最面最甜,到了槐树关你不买红苕你买啥?红苕是我从小就喜欢的美食,无论蒸烤都让人垂涎欲滴。每次吃粉蒸肉,先要翻一下盘底,如果没有托底的红苕,总会让人失望。几十年前上大学时校门口就有一个烤红苕的摊子,我时常去光顾。但据说这玩意儿也不能多吃,会伤胃。记得上中学时班主任老师讲到“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时,问了全班同学一个问题:“你们知道现在胃药为啥卖的少了?”同学们都不得其解,老师笑着说:“现在老百姓生活好了,红苕吃得少了。”可见红苕在食物结构中的占比已成为衡量社会贫富标准的一个参照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在当下人们不再为吃喝焦虑的情况下,红苕的地位又从饱腹之物上升为“膳食纤维丰富的健康食品”,有了这个招牌,身价自然也翻了数倍,市面上品种繁多的红薯摇身一变从下里巴人晋升到阳春白雪,再也不是前些年农村里喂猪的饲料了。当然因为槐树关盛产红苕,依然保持着相对质朴的价格,赶集时买上点儿带着泥土芬芳的红苕,我认为是对槐树关的一种尊重。</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寻找“后悔馍”是到槐树关赶集的一个重要由头,早就听说当地流传着一个谚子:“不吃后悔馍后悔,吃了后悔馍更后悔!”正是这个谚子,让我对后悔馍心生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馍让人吃不吃都会 “后悔?”带着疑惑和猜想在集上一路打听寻觅,在一商贩的指点下,才发现在眼跟前就有一个卖后悔馍的小摊子。一个烧柴的炉子上架着一口油锅,锅上的横架上摆着一排金黄色巴掌大的圆形小饼,一位老大姐用特制的铁勺把用玉米面和红苕丝混合而成的面糊舀出后,放入油锅中炸熟,便形成一个四边厚中间薄的圆形小饼,这就是“后悔馍”,难怪我没看到,这个“馍”和我印象中的“馍”大相径庭,更准确的说这应该称之为“后悔饼”,但约定俗成的叫法也许更能体现出它的独特性和地域特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小摊边上蹲坐着两个赶集的乡下老人,正美滋滋地吃着刚出锅的后悔馍。问为啥叫“后悔馍”?正在吃的老者咧开嘴笑答:“过去人穷,赶趟集肚子饿了闻到这香味嘴就馋,舍不得钱买吃不着后悔,花钱吃一个又不管饱,吃了就更后悔。”原来这做后悔馍的铁勺有讲究,中间的底是向内凹进去的,舀一勺面糊实际上中间很薄,炸出来的馍分量很小,在困难年代吃一个也只能哄哄嘴,填不饱肚子。我们一行人知晓了这“后悔馍”的来头都不禁失笑,都是为嘴而伤神的事。如今日子好过了,人们赶集吃上一个后悔馍,本地人为的是一种情怀,外乡人多是出于好奇。听了老人的解释,我们也一人买了一个,还别说,这后悔馍香中带甜,入口软糯,不知道别人后不后悔,反正我吃了没觉得后悔。</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在集镇上,还留存有一样槐树关的传统美食—苕糖。这种用红苕慢熬而成的糖是槐树关人抹不去的儿时甜美记忆,苕糖是他们童年最期望的小零嘴。我小时候糖是社会上的紧缺物资,我父亲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受到迫害后回到小城老家,为了养育幼小的我,当时找工作的愿望之一就是能多买点糖和奶粉,后来托熟人好不容易才进了烟酒公司干了一份临时的差事,基本解决了我的成长所需。如今糖可以敞开吃了,人们又惧怕糖给身体带来的负作用,还好我的机体尚无恐糖之忧,但牙齿却对糖敏感之极,因而对甜食之类尽量规避了。妻子牙好,加之对槐树关特产苕糖的好奇,在路边小贩的吆喝声中买了一小段品尝,说这种裹了豆粉的糖棒坚硬黏牙,像我这牙口不好的人真还消受不了。生意清冷的小贩热情地为我们介绍苕糖的制作过程,让我们略知熬制的不易。只是现在人们的生活条件好了,吃苕糖与吃后悔馍一样大多是处于好奇和一种情怀,因而苕糖的销量甚少,制作苕糖的手艺也许过了这辈人就会渐渐地失传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苕糖我的牙无福享用,但槐树关的红苕粉条却是我的喜爱,每年熟人朋友都会给我送上一些。这种用当地的红苕粉制成的粉条口感十分的劲道爽滑,无论是凉拌还是炖炒,都是上好的食材,由此成为了槐树关的另一张地域名片。集上一堆堆的粉条摊子也突显着槐树关的特色,商贩的高声吆喝吸引着我,只是家里还存着几袋,买多了两个人也吃不完,这次只好作罢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从横贯槐树关的西汉高速公路高架桥下拐下去,便是槐树关的老街道,由于集市的迁移,昔日热闹的街道已变得寂寞萧条,像样的商铺寥寥无几,与上面的集市相比少了鲜活的热闹劲儿。我们漫无目的地溜达着,没走几步,忽听到不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之声,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家铁匠铺子。铺子门前的摊子上摆着几十样铁质的农具,在斜顶的黑黢黢的偏厦房里,炉膛里跳跃着鲜亮的火光,铁匠师傅手持铁锤正卖力地捶打着刚从烈火中取出的铁胚子。看着我手中的相机,笑着说:“这有啥照的?这屋里又脏又乱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这里有最真实的烟火气,再不照以后就看不见像你这样的模特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那是实话,再过几年我干不动了,也没人愿意接这又脏又累的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老铁匠已六十出头了,打铁的生意干了半辈子。虽然现今有了机械化的生产,但农村常用的农具人们还是喜欢买这铁匠铺子里一锤子一锤子打出来的,结实耐用还可依着个人的需求专门定制,虽然镇上也有专门卖农具的,但老一辈人更加信赖老铁匠手工打出的铁器。炉膛的火光映红了铁匠满是褶皱的脸膛,汗水随着敲打的节奏从铁匠的额头上滴在刚从炉中取出的铁胚子上,滋的一声便化成了一缕白烟。这样生动的场景如今估计只有在这偏远的山乡小镇能见到了,我赶紧举起手中的相机咔嚓咔嚓地记录下来,也许再过十来年这样的传承了几千年的活计真的就要消失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走一处地方,识一方风情,红苕、后悔馍、苕糖、粉条、铁匠铺等这些传统的风物是槐树关集市的灵魂,承载着无数人的乡愁和过往记忆,凝聚着乡村的地域文化和特色民俗。我觉得当地不妨在这方面多做做文章,用传统特色文化促进乡村旅游的发展,让更多的人能走进这个古子午道上充满烟火气的老镇子,在赶集中感受一份慢生活的闲适和接地气的鲜活情趣。</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图文—黎明</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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