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案头的这盆文竹,已然成了我的心头之累了。它茎干叶黄,形容枯槁,仿若一位须发纷披的老者,似乎一阵风过,就被席卷而去。这与当初朋友送我时那翠绿葳蕤的样子判若两枝。 </p><p class="ql-block"> 我心头的愧疚与日俱增。</p><p class="ql-block"> 朋友的美意我不好拂逆,他哪里知道,自家的老人、孩子,还有几十个别人家的孩子,披星戴月的日子,让我忙成了一只陀螺,无暇顾及身边的美好,养一株花的雅兴,在我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p><p class="ql-block"> “这个好,这个像你。”他说。</p><p class="ql-block"> 我揽镜自照,忽觉满脸燥热,镜中的男子,已被岁月打磨成一个粗糙的汉子,哪还有当年意气风发、清爽如竹的影子?唯一聊以慰藉的,是在喧嚣的桌面上堆满了如山的书籍,勉强应和着文竹的清秀和儒雅。而那些书籍,又几欲成为装点,常年蒙尘在我触手可及的半米之外。</p><p class="ql-block"> 文竹果然在我忙乱的忽略中渐渐枯萎,而我又无暇拯救,只得挥舞着剪刀对它的残枝败叶下手。经过剪葺的文竹变得又秃又丑,擎着残存的枯枝在我桌前悲戚着。我心内的温度和柔情已日渐被岁月打磨得冷硬和粗粝,继而对它生起了一丝厌弃,只因它的枯槁和悲戚,在夜晚偶尔耕读时,常会勾起我心内不愉快的往事,令我悲愁丛生。我在往事里游走,久久不出,人生的起起落落,本与它无关,它不过是引我沉溺的无辜介质罢了。</p><p class="ql-block"> 我索性把它彻底移出视线,弃置在了墙角。平素里,只有班里的一个一贯寡言的女孩经常给它浇水,偶尔搬到窗台上接收一点阳光。</p><p class="ql-block"> 一天,我见寡言的女孩闷闷不乐,独自在走廊里徘徊,眼中含着未及擦拭的泪水。我叫住孩子,问起缘由。原来她的父亲早年弃家而去,留下母女俩艰难度日,孩子心疼母亲,对父亲的怨怼让她耿耿于怀,时常悲伤落泪。</p><p class="ql-block"> 我忽然忆起孩子之前写过一篇文章,里面曾提及过这段往事。我当时忽略了孩子,我竟忽略了这样一个稚嫩而又无助的心灵。她还那么小,生活就无情地挥舞着剪刀在她身上肆虐,把她向往阳光、向往美好的枝杈剪掉了。她隐忍着在岁月里煎熬,写给我的文字分明是在求助,我却因琐事繁忙而选择了无视。而她非但没有责怪我,还在每天小心帮我打理着被我弃置一旁的文竹。</p><p class="ql-block"> 我和孩子说了很多,是怀着真诚的愧疚说的,直说到孩子脸上展出笑容。</p><p class="ql-block"> 看着孩子开心地转身离开,我稍稍放下一丝愧怍。余光顺势瞥见角落里的文竹,不知何时,它竟悄然生出好多新枝,绿意丰盈,仰头昂然承接着我的对视。</p><p class="ql-block"> 我内心一阵颤抖,愧疚、自责、懊恼,诸多情感蜂拥而至。</p><p class="ql-block"> 我小心地捧起文竹重放桌上。仔细端详,只见它老枝遒劲,新枝柔嫩,将一派幽谷深壑文雅秀颀之姿搬到了桌上,茁壮葱茏地以一种顽强的生命力震撼着我,也在羞惭着我。它犹如一面镜子,照出我一路走来的懒散、冷漠和浮躁。让我曾经的居高自傲匍匐在地,不由得从骨子里去仰视它。</p><p class="ql-block"> 我也格外关注着女孩的情绪变化,在课余时间,送去为人师者应有的关怀,女孩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些时日,文竹居然开花了,洁白的小花星星一样点缀在叶梢,清新、静雅。</p><p class="ql-block"> 一个偶然机会,购得一对线条流畅优美的玻璃瓶,装上水愈发显得剔透晶莹,高洁无瑕。我把两个水瓶放置在文竹边上,澄澈和通透与文竹相应成趣。</p><p class="ql-block"> 女孩每天仍然按时用水壶给文竹轻轻喷水,给水瓶定时换水,做得有条不紊,小心翼翼。说是打理,更像是女孩和文竹的私语空间。我不忍打扰,只远远观望。</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阳光正柔柔地透窗而入,照着如玉的水瓶,也在落满水珠的文竹上折射出点点金光,女孩沉静的嘴角渐渐上扬,绿意葱茏中映衬得她笑靥如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