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的村庄

老夫子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走 失 的 村 庄 </b></p><p class="ql-block"> 李玉峰</p><p class="ql-block"> 如果把大地比作母亲,那河流就是大地母亲身上流淌的血脉,高山是她的骨架,丘陵是她隆起的乳房,而村庄则是大地枝蔓上蘖生的大大小小的瓜蛋。祖祖辈辈,世世代代,无论外面世界如何风云变幻,村庄总以其安详从容的姿态护佑她的子民,用古老的民谣和口口相传的俗语哺育他们长大,目送他们外出闯荡。又以博大的胸怀接纳身心疲惫的游子,听他们诉说委屈,给他们安慰鼓励,用自己不再丰满的胸怀庇护她的孩子。村庄,永远是子女心中最温暖的怀抱,最可信赖依托的家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村庄的儿女们不会想到村庄也会有衰老的那一天,会失去青春和活力,走向干瘪和死亡。就像一位白发苍苍的母亲,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找不到回家的归程。也许有人想过,只是他们不愿意相信接受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岭老家群里忽然跳出一则消息:从小生活的陈岭村与王沟村合并了,合并后的村名叫镇东村。我的一位发小——从小同班长大的白老六在群里不无伤感地说,从此再无陈岭村了。隔着屏幕,我能感受得到他的失落和不甘。虽然早知道合村是必然的事,但确知这个消息,心底的一根神经还是被扯了一下,生生地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生我养我的陈岭村,寄存过我孤苦灵魂的陈岭村,唤了我四十多年乳名的陈岭村,以自己为她的子民而自豪的陈岭村,多少次在籍贯一栏上填写过的陈岭村,就这样从淅川行政版图上消失了。虽然在以后的十年二十年时间里,陈岭村做为一个地名还会时常被人提起,但终将会消逝在岁月的长河里,湮灭在人们的记忆中。虽然在千里之外还有一个与它同名的陈岭村,但那已不是我心中的陈岭村,不是我梦里的故园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人生这场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旅行中你会碰到一些人,一些事,它们陪你走过生命的某个时段,构成你旅途中的风景,充实了你的生命,给你带来痛苦或是甜蜜的回忆,然后在人生的某个岔口走失,杳无踪影。一些事如河流中的旋涡,比如一段撕心裂肺的苦恋,一次艰难的人生抉择。你当时以为它就是你生命的全部,其实那不过是生活长河泛起的一朵浪花;更多的人和事只是你生命里的匆匆过客,你还未及看清他(它)们的面目,便已消失不见了;而故乡,是联结你生命的脐带,供养你母乳和血水,雕刻你音容和面貌,塑造你性格和气质。是与你血肉相连不死不休的一体,一生一世的缘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而今,我却要永远地失去你了,我的故乡——陈岭村。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对一个人,一个地方感情的深浅,往往不是因为它多可爱,多美好,而是因为你为它付出过多少。若这份可爱与美好与你无关,即使它再美好再可爱,这份感情也不会长久。你为它付出越多,感情就越深。因为它的每一份美好,都浸透你的汗水,它的每一份可爱,都寄托你的希冀。譬如孩子之于父母,农场之于知青,故乡之于游子。 </p><p class="ql-block"> 忘不了陈岭村,忘不了她一马平川金黄的麦浪,密密层层无边无际的青纱帐,生长芝麻,油菜,花生的土地,忘不了那些在这片土地上挥汗如雨的日子,我割过的麦子,掰过的玉米,挖过的红薯,摘过的绿豆……;忘不了她青绿的菜园,忘不了那些挑着蔬菜瓜果上街赶集的乡邻;忘不了缓缓流淌穿村而过的黑龙河,忘不了那些暑日里河水中光着屁股洗澡打水仗的快乐时光。忘不了邓青崖上酸甜的山枣,邻居家树上鲜红的五月尖桃;忘不了一起放牛的伙伴,忘不了成群结队哞叫的牛羊;忘不了菜地中间那口老井带给我的甘甜和清凉;忘不了瓜地里手捧西瓜大块朵颐的欢畅;忘不了大包子上捕捉斑鸠的快乐;忘不了夏夜屋场上那些数星星的夜晚…… 啊!陈岭村,你一直收藏着我的稚气天真,收藏我的幼年时光,唯有在失去你时,才懂得你的无比珍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乡陈岭村,是丹江河边老城镇郊一个3000多人口的大村子。这里有蜿蜒盘旋的丘陵,有依着地势高低错落的农居村舍,有广袤无边的河川平原,有昼夜不息奔腾喧哗的河流……我曾蹬着陈岭老村部的大铁门晃悠,大铁门上“城关陈岭”四个铸铁大字记载着它往日的荣光。我曾在小学的一篇作文里写过我们的小学校:“沿老城街中的一条岔路向东前行二三里,在一处三面环坡的土台上座落着一片红砖瓦房,那便是我们的学校。站在操场上向上看,便可以看见‘陈岭小学’四个闪闪发光的大字。”我曾在下课时,和同学们一窝蜂涌到电房后的打麦场上看村里的剧团演戏,惊讶那个武生装扮,威风凛凛的护兵竟是我熟识的邻居;我也曾捧着粗瓷碗凑在乡亲们的饭场里听他们说笑谈天,讲农村人的喜乐见闻;我曾在坡根的坟丘间盘桓流连,与我死去的亲人乡党对坐交谈。我也曾在皎洁月夜里在她宽阔的村道上独行,从远远近近的狗吠声中感受她平静的呼吸。我曾为她的美丽富足而自豪,也曾为她的闭塞落后而责怨,我曾在她怀中笑过,得意我的成功与风光;也曾在她的怀中哭过,感叹人世的薄凉,抗争的艰难……她就像一位慈爱的母亲静静听我诉说不发一言。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岭人的生活是富足而自得的。因为离镇子近,吸袋烟的工夫就能上一趟街。通往镇子的村道上总是络绎不绝地走着成群结队的乡邻,一天上两三趟街也不算稀奇。去公社办事的干部,上街买生活用品的妇女,到茶馆喝茶打牌的老人,进丝毯厂做工的青年,更多的是挑着菜筐卖菜的中年男女。丰沛的黑龙河水为陈岭提供了灌溉便利,陈岭村民向来以善于侍弄菜园而闻名。当听闻村里的女子外嫁到远处,总是一脸的不解:嫁那么远,上个街都不方便,能吃上咱们这儿四季不断的青菜吗?因为村子离街近,吸引了不少在丝毯厂织活的外地女子嫁入,让外地的小伙儿羡慕又眼红。因为土地肥沃,旱有小麦水有稻田,还有菜园能进个零花钱,所以在90年代兴起的南方打工潮中,很少看到陈岭人外出的身影,当山里人拼了命想走出大山进城买房的时候,陈岭人依然显得后知后觉水波不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岭人又是辛苦的,晴天忙旱地、雨天忙水田,有了空闲进菜园,一年到头活路不断。因为丹江河涨水,十年倒有九年涝,往往一场大水让半年的心血化为泡影。还是因为丹江水库蓄水,把村民从平坦的河谷撵上陡高的石板坡,年年为收庄稼努断脊梁骨。雨过天晴后的钢泥茬戳痛过我的赤脚,文兴寺坑的深潭夺走过我幼年伙伴鲜活的生命,刺耳的吵骂声打断过我清晨的美梦。我曾经诅咒过那崎岖不平的漫长陡坡,我曾经抱怨过那粘着鞋摔不掉的黄胶泥,我曾经鄙视过它低矮陈旧的房屋,嫌弃过她脏乱破败的容颜,而她就像一位宽容母亲听着儿女责备一声不吭。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岭的早晨从上街挑粪人扁担发出的吱悠声开始,从小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开始,从东方天空晕染的万道霞光开始,从庄户人家袅袅升起的炊烟开始。大地经过一夜的休眠苏醒过来了。树叶的油绿,禾苗的嫩青,草芽上的露珠都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了,迎着朝阳展示生命的活力。大地上的一切:人、牛、狗、羊、鸡、猪……都活跃起来了。打面房里机器的轰鸣,村道上穿梭的人群,田野里锄田耕地的农民,黑龙河上凫水的鸭鹅……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岭的中午从杨树林的蝉叫开始,从黑龙河里孩子们戏水的欢笑开始,从太阳光下拔节的禾苗开始,从黑狗伸长了舌头歇凉,从母猪在泥坑里惬意地哼叫开始,从村路上说笑打趣满载而归的人群开始。乡村的六月热烈而芬芳:芦苇顶着白旌在池塘里摇摆,毛蜡挺立着长枪等待采摘它的孩子,朵朵盛开的白莲如娇羞的新娘,原野脱去臃肿的外套,麦垛堆出人们丰收的希望,打麦场里忙碌过的人们急切地跳入河中,让清凉的河水洗去夏日的疲劳和燠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岭的夜晚从夕阳碾过西天的云霞开始,从母鸡飞上横杆上宿开始,从稻田此起彼伏的蛙鸣开始。晚归的牧童顶着满天星光,打着绿灯笼的萤火虫上下翻飞,交织出朦胧的幻景,空气里氤氲着庄稼成熟的气息。母牛伸长了脖子用哞声呼唤掉队的牛犊,嗒嗒的脚步声打破黑夜的沉静。远处山坡起伏的黑色轮廓锚定村庄的方位,星星点点的灯光送来家的温馨,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倚门等着我回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在屋后草地上逮蚂蚱的童年时光呢?我在菜园的水渠里逮过泥鳅,从槐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吹响唿哨,在房后的打麦场里冥想山那边的模样,也曾因为淘气被校长在太阳底下罚站,我那些走失的童年伙伴呢?亲切和善的乡亲们呢?随着2009年移民大搬迁,那些熟悉的面容亲切的乡音一个个离我远去。从此家乡变为故乡,老家只在梦里。当我看到居住多年的老屋被推为平地,感觉就像一棵生长多年的大树被挖断了根脉,心里隐隐地疼痛。故乡,我一直视为灵魂依托的故乡,就这样离我远去了。多少次在梦中回到老屋,回忆那逝去的往日时光,回味你的怀抱,醒来只有热泪两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移民后,陈岭变成仅剩二三百人的小村子。每次回老家上坟,看到那些锁门闭户的空房,看到所剩寥寥的村民脸上写着 的落寞冷清时,便悲上心头。我那热闹喧腾的陈岭村啊!我那繁华富足的陈岭村啊!你终究是弃我而去了,去往黄河故道的异乡,把我一个人丢弃在情感的荒原,独自咀爵寂寞和荒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城镇化的进程吸引了大批年轻人放下锄头,去城市追逐梦想,定居安家。伴之而来的是乡村的失血,日渐衰老,村庄少了孩子的欢笑,空巢盼不回飞走的鸟儿,村庄像孤独的老人,在夕阳的余辉里怀念它昔日的荣光,怀念那些朝气蓬勃生机盎然的往日时光,无可奈何地走向消亡。然而,那些往日的甜美回忆呢?那哭过笑过累过的日子呢?那草地上追梦的少年呢?那些熟悉的面容亲切的乡音呢?不会随风消逝,只会在岁月的深处,被人偶然记起,拂去灰尘,久久回味品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故乡,我把它们交给你收藏,让你保管一个孩子稚嫩的梦想,那些童年里的纯真时光。而今,你要离我而去了,我该如何安放我游子的乡愁,把我的心交给谁呢?我该怎样把你在心里珍藏,永远不忘,永远不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河之南玉峰蕴秀》专注文学创作,打造精品文化期刊。激浊扬清,弘扬人间正气;唯品唯才,关注世情百态。诚邀怀才不遇的你投稿加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联系电话:13419916235 微信同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