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之后

史忠平

<p class="ql-block">  我自1997年考上西北师范大学以来,长期学习、工作在美术学院,期间虽然有近十年时间在第二附属中学上班,但仍然与美术学院仅一墙之隔,近的没有距离。</p><p class="ql-block"> 我一直在想,我的家乡,养育了我十八年,我把童年留在那里,我的亲人将我从那里托起,我的梦想从那里起飞,这都让我牵肠挂肚,难以忘怀。转念又想,我竟然在异地他乡学习生活了二十六年,早就超出了我在老家的时间,而且,这么多年都是在美术学院内外,我把青春留在这里,把生命的一部分奉献在这里,说没有情感是不可能的。</p><p class="ql-block"> 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但这毕竟不能代表事实上必须要离开它。</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终于到临了,时间是2023年的10月。我们要搬迁到其它地方,从此远离曾经伴我度过二十六年岁月的那些校舍、楼宇和环境了。</p><p class="ql-block"> 我听说个别老先生为此奔走,试图阻止,我也听到一些校友也深表惋惜,我也知道他们舍不得那份记忆,放不下百年校园的历史积淀,怀念着美术学院周围的环境。是啊,以美育人,以美化人,悠久而厚重的氛围,优雅而葱郁的环境都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在西北,像美术学院周围这一点艺术底色,都是用上百年的时间沉淀下来的。但我更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原因的背后还是有原因的。所以,理解、支持、服从、配合才是我要做的。</p><p class="ql-block"> 临走的那几天,我把新旧美术楼整个走了一遍,甚至发现还有一些地方我竟然不曾去过。我给我学习过的教室,工作过的办公室,创作过的画室一一拍了照。楼梯上下、楼道两头的那些大卫、维纳斯和奴隶雕像,仍然很美,但却显得格外忧郁。我知道,这一情绪是我给他们带去的。在那一刻,我感觉他们的姿势都是专为我而摆的,于是,我给他们留下了多个角度的影像,然后,三步一回头的离开。</p><p class="ql-block"> 在打算搬办公室的前一天,我跟往常一样,打开电脑,在屏幕上敲下“别了,美术楼”几个字,似乎有一股强烈的冲动。亲爱的同学、难忘的先生、水塔山、旧美术楼、新美术楼、包老师的花园,一连串的字眼涌上心头。但写着写着就觉得再也没有人像我这样无聊了,于是,那些文字就一并被搬迁到新的地方去了。</p><p class="ql-block"> 钥匙交了出去,过去的一切都被封存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新的生活开始了,最大的变化是路程远了,教学区域的绿色少了。有几件事,颇有点意思,总想说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探寻捷径</b></p><p class="ql-block"> 很早就听说,从我住的地方到现在新搬的地方之间有一条捷径,但从未想过它与我何干。可是,自古常言,不走的路要走三遭。如果现在果真有一条便捷之路,可真是求之不得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周六的早上,我和爱人决定要一探究竟,试着找找。我们顺着小区楼下的街道向北走到尽头,左拐后,沿北环路的桥下一路向西。桥下有很多车辆,但都积满了尘土,似乎好久没有人动用过,像文物一样。这让人多少有点纳闷,甚至有点头皮发麻了。非是我们胆小,但至少说明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路。可又是什么人将车尘封在这里,离它们而去呢?</p><p class="ql-block"> 右侧有一条上山的小道,我们只能选择左侧那条荒草丛生的蹊径。前面的未知使我们几次没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打算原路返还。但已经走到中途,再试探一番又有何妨,说不定坚持几步就是通途呢!我们相互搀扶着走过一片草滩,滩头现出一片空地,空地的尽头简易楼房错错落落,想必是来到有人的地方了。刚才些许有些忐忑的心刚放下来,突见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从楼与楼错落的缝隙中出来,摇着尾巴朝我们走来了。才平静下来的心又一次提起来了,想到近来全国多地的恶狗伤人事件,真是后悔方才没有早点返回去。好在这只狗并没有想伤我们的意思,一路小跑着远去了。</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名叫邱家湾新村的地方,是城中村,过去从未来过。我喜欢这样的环境,似城非城,似村非村,既有城市的现代气息,又不失农村的朴素和烟火味。村庄里的巷道窄窄的、细细的、长长的,身在其中,颇有一种探险的成就感,也又一次体会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妙趣。心中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担心突然会有一只黑犬咆哮着从哪家门里挣脱出来。于是,我们加紧脚步,但身处村里,就像进入迷宫一般,一时半会儿窜不出来。</p><p class="ql-block"> 几个弯后,突然进入一个家属区,这与村子之间毫无过渡,这种衔接显得非常突兀和生硬,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穿过小区,眼前的马路对面,已经是我们新搬的新校区了。</p><p class="ql-block"> 路是探出来了,但并非捷径,不能骑车,也不能驾车,只能步行,还要经过荒芜的区域和担心被狗撕咬的村子。所以,走捷径上班的选择自然就取消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哈啰单车</b></p><p class="ql-block"> 我终于长了本事,在爱人的指导下,把一个叫哈啰的东西下载到手机屏幕上,从此开始,每天扫单车上班。</p><p class="ql-block"> 一开始,我还是充满好奇的,享受着单车带来的便利,以为这种方式也是理想的。但有一天,当我到楼下停放点时,顿时傻眼了。因为,所有的单车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无奈只好步行,刚走几步,发现远处墙根下停着两辆,我有点激动的小跑过去,操作了几轮都没有成功,从语音提示里,我才知道这两辆车子是故障车辆,难怪没有被人骑走。只好继续步行,一路上,零星遇到了好几辆,但每次燃起的一点希望都被出现故障的提示浇灭了。</p><p class="ql-block"> 一天早上,我远远看到停放点上黄灿灿一片,及走近一看,单车全部换成了黄色的电动车,其中没有一点哈啰的蓝。没办法,我只好离开了。我希望在路上能够遇到,但没有实现。那一刻,我以为从今以后,可能就是黄色电动车的天下,蓝色的哈啰单车被淘汰了。而我,却支付了一月的费用,难道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骗于无形了吗?</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下楼后,我又远远望见一片蓝,发现整齐排列在路边,像哨兵穿着蓝色制服的竟然全是哈罗单车。我眼前一亮,心中的希望之火顿时又被燃起。我以审视的眼光在每一辆单车上徘徊,车座高的,车把摇晃的,车闸不灵的,脚踏板不正的,都被我一一淘汰。再看这些单车,都像市场上的人才一样,心甘情愿的接受着我挑剔的选择。终于有心仪的了,我骑着它,哼着秦腔轻快的上路了。</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夜里,天空落过一点雪,第二天早上,哈啰单车的车座上结了一层白白的冰花,我一时除不掉,也除不干净,加上逼人的寒气,我最终放弃了,还是步行去吧。这天中午,我很幸运的抢到了仅剩的一辆单车。在快到学校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说,史老师怎么骑单车上班,还没等我回头,那个声音就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原来是两位同学,骑着电动车,一个带着一个。在从我身边经过时,她两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看着我,嘴里笑的咯咯咯的。我有点意外,也有点尴尬,连忙点头说,是是是,我就是骑单车上班。我估计她们根本没有听见我的回答,因为,电动车可比自行车快多了。原本觉得骑单车很是自然,但在学生眼里,好像变得不应该了,这也是我没想到的。</p><p class="ql-block"> 还有几次,我跟等公交车一样在路边守株待兔,等有人骑行回来时,我便赶紧跑过去,守在人家面前,等着他还掉后我赶紧扫码解锁。我估计,那个人肯定非常讨厌我立在一旁,监视、催促着他还车。但如果我抓不住机会,就无车可骑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月时间过得很快,哈啰已经提示我好几次,说我的骑行费用还剩不多几天了。每次提醒时,我都在回想一个月来的种种经历和感受。感觉骑单车就像捉迷藏似的,也像赌博似的。你发现,它一会儿会突然从地底下全部钻出来,一会儿又会集体消失。全部出来时,任你挑任你选,集体消失时,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你。当你选了好久,看中的,骑上去,却发现并不合适。当你好不容易遇到一辆很合适的,却只有在短暂的时间里属于你。</p><p class="ql-block"> 生活中,任何琐事,其中都蕴含着大道理。就像哈啰单车,它似乎能给你提供必要的便捷,但你发现你根本无法驾驭它。仅就骑车出行这样的小事,其中充满的不确定因素,都会让你深深的感到,它与人生的未知、多变与无常如出一辙。</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我是否还要继续选择哈啰单车,也是个未知数,因为,它的未知决定了我的未知,它的多变决定了我的多变,它的无常也决定了我的无常。</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银杏黄叶</b></p><p class="ql-block"> 所有大学的新校区都是缺乏历史的,但校园环境却往往是很美的。但西北会有所不同,一颗树苗要长成参天大树,再连成一片林,真是不易。所以注定在新校区生活的学生,必然要经历比较荒凉的大学时光。当然,我们新搬的校区已有多年,其中的树也有不少,只是没有参天而已。</p><p class="ql-block"> 新校区道路两边整齐的排列着两行树,因身材低矮且造型毫无特点而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可是,在秋色的渲染下,叶子变黄时,却成了一道风景。</p><p class="ql-block"> 就在我们刚搬过来的那些天,黄叶的面积越来越大,色彩越来越纯,金光灿灿的。无论早上、中午还是下午,都会有人摆着各种姿势拍照。</p><p class="ql-block"> 连续几个中午,我都会看到几位扫院的大姐兴致勃勃的摆拍。但让我纳闷的是,她们有的人包着头巾,戴着口罩,两只眼睛藏在哪里都需要仔细辨认,却乐此不疲的从这棵树跑到那棵树,再从那棵树跑到这棵树,一会儿蹲下去,一会儿站起来,不停的拍。我原本想,她们是讨厌这些落叶的,因为,可憎的黄叶,不知给她们平添了多少工作和辛劳。但在那几天,我发现她们是很爱黄叶的。或许,她们并不愿意将这些落叶扫掉,更不愿将它们当做垃圾。她们要将它们的美好留住,要将它们与她们一起留住。对于每一棵树的成长,每片叶子的变化,整个校园里估计没有人比她们更熟悉了,也没有人比她们更有情感了。这样一想,便觉得是否把自己的脸露出来与黄叶合影又有什么要紧呢?</p><p class="ql-block"> 也有很多女同学,精心打扮后,带着摄影师来到这里,从她们脸上洋溢的各种神情不难看出,在她们心中,这个校园也是很美丽的。或者,至少可以说,她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美的。当然也可以说校园因她们的存在而更加美丽。</p><p class="ql-block"> 除了拍照,我还看到很多人弯着腰,小心翼翼的将落叶捡起。有一天早上,前面两位女生蹑手蹑脚的走着。一个给另一个说:“我都舍不得踩它,看,这些叶子都被踩烂了”。我突然对这位只见背影和只闻其声的同学肃然起敬。这是多么的有爱心,多么的慈悲啊!这不就是林黛玉吗?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这些树叶葬了?但我们难道要做精致的带囊,含泪去埋葬吗?我也不知。不过,联系起这位同学的话和那些蒙着脸与黄叶拍照的大姐,我觉得一种怜悯之心和葬花的仪式感已经在这个校园里弥漫已久了。</p><p class="ql-block"> 直到这时,我才决定仔细看看这些树叶。当我附身时,才发现地上落着的,竟是一把又一把的扇儿。大的、小的、黄绿的、金黄的,它们中间都开着一个小口,原来是银杏叶。银杏本是行道树,等百年后,它会与身旁的美术楼一同变老,沉淀出有一个不一样的百年校园。</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疏影横斜</b></p><p class="ql-block"> 古人诗词中有很多写影子的句子,比如“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水天溶漾画桡迟,人影鉴中移”“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等等。可以说,“影子”因光而起,无所不在,或铺于地,或投于壁,或映于水,或存于心。有诗情画意,能勾起美好的回忆,也因虚幻而让人彻悟和阵痛。</p><p class="ql-block"> 新校区门外一条由北向南的马路,西侧店铺林立,东侧是一排洁白的墙。有几个晚上,我没有抢上哈罗单车,只能步行。当我从东侧墙根经过时,墙壁上突然出现了很多画面,疏枝密叶,影影绰绰,虚实相间,非常生动。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分明这是堵白墙,这些美丽的画面从何而来。对面卖水果的商贩的叫卖声把我的目光引向西侧店铺里的灯光。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是光与影的杰作。</p><p class="ql-block"> 我一直很喜欢“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句,就在那一刻,我最想象到的也是这句诗。“疏影横斜”,如此自然,不加雕饰,没有任何刻意人为的痕迹,真算是天然的艺术品了。尤其是在不同颜色灯光的投射下,有些影子竟然是彩色的,活像一幅幅水彩画。</p><p class="ql-block"> 记得画论中曾经说过,古人学习画竹,就曾以竹影为依据。数次从满壁影画前经过,也感受颇深。正因如此,每次天黑时,我都选择步行,一来天黑骑车多不安全,二来灯下漫步,可以欣赏那些自然横斜的“疏影”,如果排除杂念,或许也能闻到浮动其中的“暗香”来。</p><p class="ql-block"> 以上写搬迁之后的四件事,对我而言,小而有趣,作文以记,以备他日怀念只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