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姑娘在“河上” 柔声细语的安抚中,情绪渐渐平复下来。</p><p class="ql-block"> 姑娘把过去三年多的时日里的那些苦、那些盼,那些担惊受怕、以及对 “河上” 对儿子的思念,都一股脑儿的倾述给自己日夜牵挂着的这个男人……</p><p class="ql-block"> 当然,姑娘也说了“县里有个年轻有为的“渣渣官儿”在孜孜以求地追求我” 的事儿。</p><p class="ql-block"> ……“河上” 强忍着心里的悲愤与无奈,静静的承受姑娘的倾述,表面上平心静气、波澜不惊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p><p class="ql-block"> 为了姑娘的未来,“河上”于第二天一大早、趁着天未放亮之时,他把随身带去的钱、粮票,食品,衣物全都掏给姑娘,忍受着心里的巨痛与姑娘告别。</p><p class="ql-block"> “河上” 完全知道,此时一别,即是一生……</p><p class="ql-block"> 身上的钱、粮票都掏给了姑娘,“河上” 自己爬运煤的返空火车皮,回到城里。</p><p class="ql-block"> “河上”又不傻,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这姑娘、已经失去这一段刻骨铭心的佳缘……</p><p class="ql-block"> 从农村回到城里后,“河上” 的脸总是阴沉着,且更加地寡言少语、成天地更沉默。</p><p class="ql-block"> 他,也学会抽烟了。</p><p class="ql-block"> 再次与“河上”相见、又是一个“几年”之后。</p><p class="ql-block"> 曾听厂里朋友说了一嘴、副组长的儿子因犯“盗窃罪”蹲大狱去了。</p><p class="ql-block"> 且,其因全拜“河上”所赐……</p><p class="ql-block"> 诧异中为悉其详、所以,当日于临街茶楼又同“河上”坐在了一起,闲话过往。</p><p class="ql-block"> ……“河上”从劳教农场“改造期滿”释放后,因为犯罪行为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方式处理,所以还有机会继续回到原工厂上班。</p><p class="ql-block"> 拿着释放证回到厂里、接受保卫科长口头训诫后,回原车间报到,复接受车间里书记训诫,最后、回到原车间、原部门工位。</p><p class="ql-block"> 原“副”组长因为协同单位保卫科在“河上”的盗窃行为中“配合、协助”厂保卫科的审理工作而“有功” 进而 加入了“工人先锋队组织” 现在、而今、眼目下的“副”组长、己经摘掉了头衔上的“副”字,待“河上”往当今“组长”堂上报到时,“河上”心中自然不免五味杂陈。</p><p class="ql-block"> “河上” 当初因盗窃行为而被保卫科找去谈话、配合调查的时候,牙口也钢。根本就是个 “一问三不知” 保卫科科长提出的所有问题,也都是“一推六二五” 啥都不晓得!</p><p class="ql-block"> 但是,厂保卫科采用了“攻心术” </p><p class="ql-block"> 本班组里的老班长,当年正处于积极追求进步、向组织靠拢的人生重要阶段,所以,他大义凛然的前往厂保卫科,配合组织上做“河上与死猫” 的思想工作,要求二人认真坦白、交待自己的盗窃行为,以此获取组织上的谅解及优待至宽恕。</p><p class="ql-block"> 老班长苦口婆心讲了半天的大道理,谁知道,那结果是“抱琵琶进牛圈、对牛弹琴” 二人根本就絲毫不为所动。</p><p class="ql-block"> 一计不成,保卫科科长又生一计。</p><p class="ql-block"> 经过科长缜密调查,“河上” 所在班组里的副组长,与“河上” 住家同属一个地段(原社区称谓)且同时被招工进厂以前、也同属“同地段社(会)青(年)” 同往外地工作过,更具有“同时调回” 本地区、原地段短暂待业的特殊经历。相互之间的邻里与交往、或多或少的都有一定的感情基础,再加上“副组长” 的身份,说出来的话、就更加具有居高临下的威慑性,喝、哄、嚇、诈:辅以蚀人心骨的甜言蜜语,且容易被心地单纯、思想简单的“河上” 接受。</p><p class="ql-block"> ““河上” ;别个“死猫” 早逗坦白交待清楚了,你晓不晓得?!逗是你一个人还在“钢” 起的。我是看我们俩家毕竟是只隔一条街的老邻居,又是一块儿参加工作进厂的,再加上我们俩个平常处得还可以,我才来劝你的。你只要交待清楚了,我去帮你给保卫科说几句好话。不管啷个说嘛,我好歹也是个副班长唦,要求上面把你处理轻点,我也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唦……</p><p class="ql-block"> 副组长滔滔不绝地给“河上” 来了一套混合迷魂汤……</p><p class="ql-block"> 从其结果看,保卫科科长的心思用对了。</p><p class="ql-block"> 经副组长一番开导、许愿,及解读政策,“河上” 竹筒倒豆子,抖了个一干二净。也许是为了表明心迹,“河上” 大包大揽地“吐渣” 所以,造成了他的供词里掺杂了不少莫名其妙,甚至让人难以理解与不合常理的内容。</p><p class="ql-block"> ““河上” 自己给自己颈子上套了一根索索!”</p><p class="ql-block"> “死猫” 回厂上班后,一直都是这样评价“河上” 地行为的。</p><p class="ql-block"> “河上” 在看守所里接到判决书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的焦灼于瞬间炸裂,脑子里一下清醒了许多。他只觉得、于一霎那间看到了真正的江湖,了解到真实的底层社会人的生存环境。或许是物极必反之故,“河上” 于极度失落中反而是眼前顿觉豁然开朗。</p><p class="ql-block"> “饭甑子隔粗篦、人心隔肚皮” 这话真的不假啊……</p><p class="ql-block"> 口蜜腹剑之徒之为,一时令他悲无可诉。</p><p class="ql-block"> 吃一堑长一智; “河上” 把被打落的牙齿和着血一起吞到了肚子里,低头回厂、黙默地踏上重新做人的途程。</p><p class="ql-block"> “组长” 大人因忙于工作,家里无人照看,他的小儿子时不时的来车间里整天整天地玩耍。</p><p class="ql-block"> 厂里有厂里的规矩,组长此行本是厂规所不允许的,慢慢的、几乎天天如此。眼见那小孩儿成天地在车间里东摸西搞、问这问那地。日子长了以后,“河上” 心里就活泛起来。</p><p class="ql-block"> 平日里 “三百棒打不出一个屁;三天不吭一声” 的“河上” 觉得这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车间班组里主过道上、时不时的总有充满诱惑的糖果,或一分、两分的硬币摆放在地上。</p><p class="ql-block"> 慢慢的、那一分、两分的硬币,或者是一颗水果糖、一颗大白兔奶糖,一颗牛轧糖、躺在道旁或更角落的位置;过去了十天半月的时间,过道上没有硬币了。但是,总有某些人的工具箱、柜没有上锁,且那半开半闭的柜门边总是有一毛两毛的角票隐隐约约地让孩子一眼就能看到……</p><p class="ql-block"> 日子稍长,车间里的工人们发现,常有人放工具箱里的钱少了、放工具箱里的香烟少了几支、零食也时有莫名其妙的遗失。</p><p class="ql-block"> 再往后,班组里的师傅、徒弟们都知道,众人丢失的香烟、食品、钱、物等,都被大组长的小儿子弄走了……</p><p class="ql-block"> 或是碍于情面、或是因“官宦之后”所为,当然,亦因烟、糖、零食及毛票微乎其微之价值可忽略不计之故。</p><p class="ql-block"> 背地里也不乏等着“看好戏”者!</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有志者事竟成……</p><p class="ql-block"> 几年以后,大组长一个最好的朋友家里丢了一台“索尼”录放机,机器是从日本原装进口的。</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年代,这,就是个大案了!</p><p class="ql-block"> 一周左右的时间,厂里保卫科破了案,盗贼就是“大组长”的小儿子!</p><p class="ql-block"> 同班组里、长久以来一直同情“河上”的同事心里都明白,“河上”今天晚上请大家吃饭,亦是一场精神上的渲泄。他的家景、经济能力,大家心里都有数;他自己都是“滿沟子鲜血长淌、还要嚷嚷着给別人医痔疮” 难得看“河上”一莞尔,众人私下里都相互允诺,吃过了大家都AA哈!</p><p class="ql-block"> 最后,当天晚上的餐费是“死猫”悄悄往柜台上买了单。</p><p class="ql-block"> 酒桌上、有好事者问:“河上” 你那天晚上真的被“死猫”甩下楼那包米砸晕了呀?</p><p class="ql-block"> 那人还说:狗日的“死猫” 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风疾雨骤、藏身在夾竹桃丛中,耳朵里除了呼呼的风、噼哩啪啦的雨声,什么也听不清。虽说是夏天的夜晚,冰冷的雨水加上心头的恐慌,老子躲在夾竹桃笼笼里头一身都在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河上” 肯定是因为多喝了两口酒,话比平时多了。</p><p class="ql-block"> “……我只听到说,“河上” 来了哈、接到起喔……</p><p class="ql-block"> 等老子看到黑乎乎一砣落下来的时候,已经躲不脱了。</p><p class="ql-block"> 被砸昏过去以后,也醒了一哈(会)儿的。但是,我也不晓得、啷个我又睡在厂里的围墙外面,还是又是泥、又是水的菜地里头的嘛?!</p><p class="ql-block"> 一身都痛,脑壳里头昏戳戳的,只觉得天旋地转、根本站不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迷迷糊糊的,逗啥子都不晓得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醒过来、根本就不晓得是睡在“死猫” 他们屋头的。</p><p class="ql-block"> 后来,脑壳还是昏戳戳的朦了好几天,等脑壳清醒了舍,逗遭保卫科的搞了唦……”</p><p class="ql-block"> 当然,从来没有人会想过,历经此一场磨难的 “河上” 会被现实培养成为一个睚眦必报之人。</p><p class="ql-block"> 其实,真正 撕裂 “河上” 心灵与精神的,是令 “河上” 失去了“知青姑娘” 地那段一使人心醉的爱情。</p><p class="ql-block"> 那些令人心醉的俏声软语、亲昵中的耳鬓厮磨,那些共享的晨曦、还有那些同眺的金色夕照,直如刀刻斧劈般深入“河上” 的心底,这不能忘怀的、一切的情、一切的爱,时不时的混合在身体里血液中燃烧,且不断的炙烤着“河上” 的躯壳及灵魂,让心火更炽热、使人更加憔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河上” 知道自己的短处,知道自己的社会地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p><p class="ql-block"> 他也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遇到 “知冷知热、知晓疼他、爱他,愿意跟他同甘共苦,且貌美如花” 的、这样的好姑娘了。</p><p class="ql-block"> 再回过头去看看家里,从小就失去了亲娘的孩子;他心里的仇与恨就好比是 “被压抑着的火山岩浆”一般地翻涌、沸腾。</p><p class="ql-block"> 表面上看、“河上” 的禀性、脾气都没有什么变化,人前人后依样的怯懦且卑微。而他,非是为了掩饰什么。与他相处时间稍长的人都知道,他本就如此。安静,平和,以友善、宽厚待人,只是他的本色而已。</p><p class="ql-block"> 但是,经历过了如许历练,凄楚,他早已把这一份仇和恨、深深地埋藏在心头,把那以囗蜜腹剑的方式整他、害他的人、看作是他在世间的唯一仇怨、也是造就他所有灾祸之源……</p><p class="ql-block"> ““从小偷针、长大偷金” 是小时候听妈妈讲过的小故事”</p><p class="ql-block"> “河上” 呷一口茶后慢悠悠地嘘一口长长的粗气。</p><p class="ql-block"> 天色暗下来了,隔壁间茶屋里飘过来缕缕饭、菜香味儿。我叫来简便餐食,顺便也点了一瓶长城葡萄干红,继续听他叙述他心里的那些悲苦。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 此时的 “河上” 依旧是谈兴正盛。</p><p class="ql-block"> 他平日里本不好酒,即使偶尔需要应酬、或逢场作戏,“河上” 也是浅尝辄止。今日,定因旧友重逢,他心里的苦痛、愤怒,找到了一个极难得的喧泄地渠道,所以,今天他要一吐为快。</p><p class="ql-block"> 听君一席话,我甚至都怀疑,“河上” 是否应归类于 “蛰伏十载之三足金蟾” 之物类种……</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怎么能够以 “不露声色”之姿把那么多的苦难、痛楚、屈辱与仇恨深藏在心底?!</p><p class="ql-block"> “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遇上 “她” 那么好的姑娘了;再也遇不到了……”</p><p class="ql-block"> “河上” 痛心疾首地低下头、复又猛地举首向天,高高地仰着蹙眉皱额、热泪横淌的脸。</p><p class="ql-block"> “初时,你以为“失去的、只是一个人,等你真正明白的时候,你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一生中的唯一……”</p><p class="ql-block"> “河上” 说完这几句话,汹涌的泪水、从无神的眼眶中不断溢出,鼻腔偶有尖细、凄厉的抽搐声。</p><p class="ql-block"> 虽然也曾闻:人生于天地间,苦、乐掺半,逆水行舟之势十之八九。</p><p class="ql-block"> 一众兄弟们只是觉得、似“河上” 这般于生活中屡屡受挫、被反复祸及者;是该怨命、还是叹运,亦或是因人心险恶更人心不古焉。那些个本就为横强豪者,柄势握权者、弄民于掌股者,岂有屡戏复虐草芥之民之必要矣……</p><p class="ql-block"> “河上” 仿佛一座石像、定定的木呆于仿清式小叶紫檀木椅上,滿面心酸的清泪静静的流淌,整个人在长久的抽泣中浑身偶尔颤颤三两下。</p><p class="ql-block"> 茶舍外的光线渐暗……</p><p class="ql-block"> 见他手里的香烟快烧到指头了,我轻拍他手臂、慢慢的从他指缝中抽出烟蒂、轻轻地放进烟灰缸里。</p><p class="ql-block"> 茶舍窗栅外微风悠悠,稍远处的苇子叶在风引摩挲中相依相亲地轻声细语着,细碎的枯叶于晚风中被裹挟着打着旋、升腾、跌落……</p><p class="ql-block"> ……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