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猪圈

竹风

<p class="ql-block">  父亲过早驾鹤西去,娘已古稀之年,在外居住多年之后,娘执意叶落归根,回到了久别的老家安度晚年。</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意识中,老家就像一个收纳盒,把鸡窝、猪圈、石磨、老榆树……连同我童年的快乐统统纳入其中。每次回到它温暖的怀抱,看到它熟悉的容颜,与全家人相厮相守,即使生活清苦但也不失快乐的乡愁一如温馨的花绽放在心头。</p><p class="ql-block"> 娘回老家后,除了整修房屋之外,今年春上的一件大事就是要在院子中打一口井,解决吃水用水问题。至于为什么春天打井,娘说了自己的理由:春天雨水少,水位实诚。打井前,娘要我先把院子中的旧猪圈拆掉,猪圈早已废弃不用净占埝儿,再者打井碍事。</p> <p class="ql-block">  “三八妇女节”刚过去的第一个周六,春暖花开,白云丽日,实在是难得的一个好天气,我换了一身朴素的“行头”,准备大干一场。</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猪圈与西围墙相偎相依已四十余年,从我记事起就已存在,是父亲用大小不一的石块砌成的。四十年来,只进行了唯一的一次“大修”,就是把猪屋的屋顶由原来的草棚换成了页岩板。换上页岩板的好处一举两得,可以在上面晾晒粮食,夏夜时,还可以或坐或躺在上面乘凉。</p><p class="ql-block"> 记得小时候的夏夜,生活异常单调,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我如果不外出和伙伴们玩捉迷藏的游戏,和娘吃过晚饭后,就爬上猪屋的屋顶,在上面铺上一张凉席,躺在上面乘凉。我时常在密密麻麻的星星中,寻找牛郎星、织女星和北斗七星,除了与星星眨眼,和月亮对视,就是支着耳朵一遍又一遍地听娘讲老掉牙的民间故事和说唱熟悉的儿歌。这些故事儿歌早已听出茧子,但也百听不厌、常听常新。</p><p class="ql-block"> 娘一边摇着蒲扇给我扇风和赶蚊子,一边指着牛郎星和织女星讲什么《天河配》、《天仙配》的故事。开始的时候,这两个“配”我是傻傻分不清,一直以为仙女是同一人或是姊妹俩。但不管哪个“配”,我都听得津津有味。我一边听着,一边望着天河出神,心里对王母娘娘的行为既不理解又恨之入骨,对帮助他们的喜鹊、老牛喜爱有加。</p><p class="ql-block"> 皓月当空的夜晚,娘就指着月亮开始了说唱已“N”遍的儿歌:月嫲嫲,本姓张。骑着马,扛着枪,一枪打杀个山老鸹。你紧着,我秃巴。你吃肉,我喝汤,留着骨头给老张。</p><p class="ql-block"> 喜闻乐见的民间故事和朗朗上口的儿歌伴随着我度过了一个个孤寂的夜晚,而亲情也在故事儿歌里氤氲升腾、酝酿发酵、生根发芽。</p> <p class="ql-block">  我和娘在上面东拉西扯、窃窃私语,猪屋里的大黑猪好像也在听我们拉呱,不时哼哼几声。难道它也和《天仙配》中的老牛一样听懂了或感动于亲子之间的情话吗?</p><p class="ql-block"> 娘最喜欢养猪,就在这简单粗糙的猪圈里,不知养过多少头猪。我也喜欢猪的憨态,由于喜欢《西游记》中的八戒,所以猪有了一个共同的称呼——八戒,那猪圈自然就是“云栈洞”了。</p><p class="ql-block"> 尤其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每家每户最大的经济来源就是养上一头猪。每头猪喂上七八个月,大的能达到三百多斤,出栏后就“存”(家乡把卖猪称作存猪)到乡里的食品站,这样一年上交国家的“提留钱”,孩子的书费,打酱油,买食盐,人情世事的花销等等,都有了着落。</p><p class="ql-block"> 娘每年都养一头猪。娘一天三顿按时喂食,从不间断。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拌猪食喂猪,如果坡里活多,她会等到猪吃饱了,再在槽子里添满猪食,干活回家放下锄头䦆头后,马上到猪圈旁看看猪吃完了没有。如果上午下午活多,没有准备多食,上坡干活回家晚了,娘回来的头等大事也是拌猪食喂猪。冬天时,娘还要把猪食舀到大锅里烧上一把火,把猪食热一热再喂食。每次喂食,娘都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猪吃食,如果看到猪“呱嗒呱嗒”吃得香甜,娘会露出欣慰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娘有时还和猪亲切地说话,时间久了,猪也能听懂她的话,如娘一说:“你到窝里趴着去!”猪就会慢吞吞地挪到窝里趴下,憨态可掬极了!即使猪发邪,祸害食,娘也不气恼,从没用木条子抽打猪。娘也准备了一根木棍,可那不是教训猪的“法杖”,而是拿来给猪解痒的。娘给猪解痒时,猪懒洋洋地躺下,眯缝着双眼,伸直爪子,一副很惬意舒坦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夏天,娘会给猪泼水降温,冬天,就在猪窝里铺上麦秸给猪取暖。就是因为娘的精心、细心、耐心喂养,她养得猪都肥头大耳,丰乳肥臀,膘肥体壮。</p><p class="ql-block"> 要出栏了,娘总是舍不得,一拖再拖,直到实在没时间了,才把猪赶到食品站过称。那时,存的猪是要评等次的,等次高的,价钱也高些,我家养得猪总能评个特等、一等的。</p> <p class="ql-block">  娘是打骨子里喜欢猪的。我还清晰记得我在村里上小学时,有一天中午放学后,离家很远我就听到娘哇哇的哭声,着实把我吓了一跳。难道家里又出了啥事?我撒开脚丫子往家跑。迈进院门一看,娘正倚在天井的老榆树上哭得稀里哗啦。原来是家里已经养了好几个月的半大小黑猪“升天”了,娘为此伤心不已、痛哭流涕。</p><p class="ql-block"> 多少年后,我才理解了娘的举动。娘的嚎啕大哭,不仅仅是因为猪是全家经济的主要来源,半路死了着实令人痛惜,也并不是悲伤自己过往艰辛的付出,那是源于她对猪奉献全家的感激,那是源于她对生命的敬畏,更是源于她天生的仁爱之心吧!</p><p class="ql-block"> 今天,这个由父亲亲手垒成的猪圈,这个时代的产物,即将在我的手下归于历史的尘埃,化为乌有。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凡事“不破不立,不立不破”吧!</p><p class="ql-block"> 老娘猜不透我复杂的心事,她乐呵呵地对我说:“咱打了井,有井水后,我把这里整成一块小菜园。你和你弟弟今年就能吃到新鲜的菜了。”</p><p class="ql-block"> 可怜天下父母心!听了娘的话,我眼角有泪溢出。我偷偷拭去,生怕娘看见。伴随着乱飞纷扰的思绪,我小心翼翼地搬起了每一块石头,就像当年父亲搬起它们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是在“立”,我是在“破”,但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庭更加幸福美好。</p><p class="ql-block"> 当年父亲用石块垒起了全家人的希望,在这个春光明媚日子里,我又搬起石头,也搬起了全家人的新的希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