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心静如水（恕不私聊）

表叔将布满了老茧的双手伸出来接钱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指甲里的污垢和手指上灰黑模糊的纹路。

我心里一阵酸楚，透过表叔微黑的脸庞和花白蓬乱的头发，似乎看见瘦骨嶙峋的表婶躺在病榻上，耳边传来她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

我知道，不是万不得已，表叔不会大老远跑到县城来向我借钱。

我也知道，不是走投无路，表叔也不会把别人借给他买药的5元钱用来买车票，跑到县城我居住的小房间来，向我寻求帮助。

我知道，父亲去世后，我们孤儿寡母受尽了白眼，遭尽了欺凌，唯一同情我们的，只有这个远房亲戚的表叔家。

虽然因为当时大家都穷，表叔一家也没有在经济方面救济过我们，但是，当我们遭受辱骂和欺凌的时候，有表叔、表婶为我们撑腰，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我应该帮助表叔，我应该借钱给表叔带回去给表婶治病。

“可是，表叔，我刚参加工作，一个月才120多元的工资，我拿不出300元借给你。”

我说着，正思索要不要把四年前我上大学时，向农业银行借的钱还没还告诉表叔。

这时，表叔开了口，他说：

“小水，我知道你没钱，不是来向你借钱的。”

我一愣，忙问：

“那… …表叔，你的意思是？”

表叔抿了抿嘴，将口水咽回肚里，然后说道：

“我是让你帮我在你们银行里借点钱。”

我一听，我的天哪，又是一个要我帮助在我就职的银行借钱的主儿。

上一个月，我才踏入银行大门没几天，我大姑妈家到处倒买倒卖的大表哥就带着他的朋友，辗转找到我的住处，要我帮他在我们银行借钱。

想当年，父亲死后，就是这个大我几岁的大表哥，伙同村里和他一样大的一帮男孩，欺负我和我弟弟。

他，怎么有脸来求我？

难道他忘了他当初是怎么追打我弟弟的？

难道他不记得，当我用身体护住弟弟时，他一脚踢在我的腰上，我痛得身体一颤，差点滚在地上？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哭着把这事告诉母亲时，母亲找大姑妈论理，又被大姑辱骂的情景。

“大表哥，对不起，银行不是我家的，你要在我们银行借钱，请你去办公室找我们领导。”

我没好气地对这个让我见了就产生愤懑情绪的大表哥说。

说完，我起身，下了逐客令。

表哥和他的朋友，只得悻悻地走了。

可是，面对表叔，我该怎样表述事情的真实情况呢？

莫说居住在偏远山村的表叔在我们银行借不到钱，就是我，也未必能在我们银行借到钱。

毕竟，我们银行当时针对的是基本建设投资业务，更多的是履行财政职能。

在我们小县城，我们银行是在我毕业参加工作的前一年，也就是1987年开办的个人储蓄业务，没有开办对口的个人贷款的业务。

“表叔，我们银行不对个人办理借款业务，我没法帮你借钱。”

我自斟自酌地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手里还有30元钱，你拿20元，去给表婶买药，再到公社的农业银行看看能不能借到钱。”

为了让表叔增加信心，也为了让表叔明白我不是不帮他，是真的没钱，我又加了一句：

“我上大学的钱，就是在农业银行借的。”

说完，我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拾园的人民币，双手递到表叔微微颤抖的还带着泥土气息的手上。

表叔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双手接过两张纸币，慢慢叠整齐，对折，再对折，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进内衣口袋里。

出门时，表叔回过头来，用一双噙着泪的浑浊的老眼看我，说：

“小水，等我有了钱，一定还你。”

我摆摆手说：

“表叔，什么还不还的，快去给表婶买药去吧。”

这事过去了数十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我们小村先是通了电，随即喝上了自来水。

2015年，国家扶贫攻坚政策出台后，一条蜿蜒曲折的乡村公路盘山而上，一直延伸到地处偏远的我们的小村。

表叔表婶一家利用山地多的优势，种植大量的核桃、花椒、水果、蔬菜，用农用三轮车运到集镇上去售卖，日子过得富足而安逸。

我大姑妈家的大表哥，也没再走街串镇的做倒买倒卖的小生意，回家盖了房，经营着自家大面积的土地。

我常想，如果当年不是太无知，我大表哥也不会伙同那些男孩来欺负我和我弟弟，毕竟，我们是亲戚，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如果当年不是太顽皮，我弟弟也不会去招惹我大表哥他们那伙人，毕竟，我们是没有父亲在背后撑腰的孤儿寡母，惹不起，我们躲得起。

我参加工作后，如果能抹去记忆里的那些伤痛，不至于那么生硬的拒绝表哥来借钱。

最起码，我会请大表哥吃顿饭，然后告诉他，我们银行目前不向个人贷款。

前几年，我大姑妈家的表弟，也就是我大表哥的第三个弟弟，到办公室找到我，要我帮他在我们银行借钱买房。

我把他带到客户经理办公室，说明了情况，并提出愿意用我在县城的一套自建房，为在县二中当教师的表弟做抵押，申请抵押贷款。

贷款申请顺利通过，我想，我多少弥补了一些当年对大表哥的亏欠，至少是对我恶劣态度的亏欠。

（图片来源于网络，感谢图片提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