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阁三问

轻风

　　第一次听说天一阁，是因为余秋雨的文章《风雨天一阁》。这篇文章收录在其作品集《文化苦旅》中，我以朗读的方式，首次见识了这栋古老的建筑和它的故事。自那时起，拜谒天一阁，就成为我的念想。

此次溪口雪窦山之旅，终于得偿所愿。

作为古代中国唯一存留于世的私人藏书楼，它的创立者应该具备哪些条件呢？余秋雨先生给出的答案是:

“有足够的资财”;

“长期为官又最好各地迁移”;

“有极高的文化素养”;

“有清晰的管理头脑”;

“超越时间的深入谋划”。

这些条件，缺一不可。

一般人如果能满足其一就已经很难得了，而范钦恰好具备所有条件。范钦是明朝中期人，自27岁考中进士后，开始在全国各地做官，最后做到兵部右侍郎，所以其府邸人称司马第。彼时藏书家众多，但“超越时间的深入谋划”这一点，是他异于其他藏书家最可宝贵的地方。

范钦81岁而逝，临终前将遗产分成两份。一份是白花花万两白银，另一份就是藏满书的天一阁。有一句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的第一个疑问是:范钦在遗产上不近人情的分配，仿佛是爱书更甚于爱子？站在普通人的视角，作为一个老父亲，肯定也是希望两个儿子家里都能过上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他有没有想到选择藏书楼的那个儿子，将终身背上沉重的负担？没有钱，只有书，并且要长期维护。不过，在他让两房自由选择的这个细节上，我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没有强迫两房必须接受藏书楼。并且时年81岁的他，对两个儿子也早就完成了养育及教育的义务。晚年的范钦，更加注重实现自己的个人理想，这与他对儿子的爱并不冲突。从他对藏书的执着可以想见，如果自己的后代都不要藏书或者要卖掉的话，他很可能会选择把藏书整体托付他人，而不是分割成碎片，流向四面八方。

所幸，天可怜见，范钦养了个懂自己的儿子。在遗产的选择上，大儿子范大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藏书楼。我的第二个疑问是:范大冲为什么选择藏书楼？谁不知道白花花的现银多么可爱，所有的愿望即刻都可实现。而选择藏书楼，意味着终生的责任与付出，并且没有任何回报。

天一阁原阁在此

天一阁取名于《易经》的“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理念，楼上通长一开间，楼下东西六间。

从屋顶的水波纹和水兽，到阁前的天一池，目的都是为了以水克火，预防火灾。

天一阁历来有“代不分书，书不出阁”的家规，但晒书日却可一睹阁中真容。阁中大量珍贵的藏书，每年光是晒书这一件事就足够忙活很多天。

范大冲早年也曾入仕途，却淡泊名利，选择了藏书楼，肯定有其文学修养的原因。但面对严苛的毫无获利可能的遗训，也许“孝顺”是他“毫不犹豫”选择藏书楼的主要原因。中国人一直奉行“百善孝为先”，范大冲作为长子，传承父亲遗志、让父亲安心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孝。如果他在父亲离世之后变卖藏书，谁也奈何不了他。但此后，他不仅严格奉行父亲的遗训，更是为保护天一阁的藏书而制定了更为森严的家规。违反家规者，将会受到严厉惩罚，甚至被逐出宗族。也正是这种一以贯之的精神，才使得天一阁藏书能够流传十三代，保存数百年。

天一阁的藏书内容，遍及全国各地，包括我家乡这个小县城。

乾隆皇帝修订《四库全书》时，天一阁进呈了大量珍贵古籍。

那么我的第三个问题是:范氏十三代后人，他们有没有想过把藏书楼卖掉？自明代中期到明朝灭亡，大清朝建立，再到大清朝覆亡，再到民国时期的混战，日寇侵我中华……范氏后人绝不可能世世代代过着平安富贵的日子。随着家族发展，人口越来越多，想法定是五花八门。他们一定有需要金钱的时候，他们有迷茫过吗？我想也许是有的吧。但事实上，不管他们是否曾经迷茫，都一直毫不动摇，无怨无悔地坚守着天一阁。对祖先遗志的传承，成为了他们的信仰。几百年间，天一阁劫难不断，鸦片战争，他们死守不离;日军侵华时期，将藏书全部转移到乡下……

但天一阁最大的劫难，是在民国初期。

墙上的连环画具体勾勒了这场巨大的灾难。

范氏后人登报昭告天下，也未能挽回损失。

新中国成立之后，天一阁终于焕发了新生。它现存的意义，已经不只是一座藏书楼。400多年间，战火连绵，天一阁巍然独存。它成为文化和文明的标志，是“极端艰难，极端悲怆的文化奇迹（余秋雨）”。

文化是什么？

“文化是一种成为习惯的精神价值和生活方式，它的最终成果是集体人格。”（余秋雨）范氏家族以天一阁为载体，向世人展示了范氏家族风骨，以无声的语言阐述着他们令世人钦佩的的集体人格。

历史上能够进入天一阁读书的人屈指可数，名满天下的大君子黄宗羲是有资格登上天一阁的第一个外人。而今“广泽群生”，我等无名之辈也能近距离观瞻，实是幸至。

“这个民族的精神长期处于散乱状态和自发状态，它常常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自己究竟是谁，要干什么。”“只有书籍能让这么悠远的历史连成缆索”。（余秋雨）范氏家族及一大批有识之士对天一阁藏书的保护，让这道缆索愈加牢固坚韧。

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也正是我最近几年常常遇到的问题。

没有任何人能够给自己一个标准答案。只有书籍，它会告诉我从哪里来，可以到哪里去。

找到自己的答案，就像小时候得到一本连环画，内心只剩下简单的欢喜。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直视骄阳，心平如水。

读书可以续命，这是真的，不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