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伯伯的家园</p><p class="ql-block"> 伯伯于我,更如一个象征的存在。我很少见到远在衡南乡下的伯伯, 直至长大,所以除了血缘之亲,感情上实在有些生疏。父亲在十多年前出世,而我见到欧阳伯伯的机会反倒多了些。姐姐差不多每年去探望一次,总带些衣服、药物、补品之类,伯伯于她,似成一种寄托,一种怀念。记得父亲刚过世不久,我见到与父亲神似的伯伯,忽然心头一红,久久难以平静。再见几次,那种激动的感觉才慢慢消失。每次见到伯伯,虽则生疏,却毫无疏离感,相反有种油然的亲近。除了冥冥中血缘的联结,总觉得还有些别的什么。</p><p class="ql-block"> 国庆假日,经姐姐的撺掇联络,安仁的表哥表姐,还有在广州做工的老表堂弟一起去衡南县洪山镇看望伯伯。我已有几年未去伯伯家,伯伯家门前的草坪变成水泥坪,稀疏的小树丛缀满四处琢食的鸡鸭,前面一个大池塘,远处稻田丘丘,农舍隐约。前面一幢房屋是堂兄候初哥家,中间是已经坍塌的泥房老屋,再过去是伯伯几年前新建的2层平房。进到伯伯家,房间的简陋和糟糕的卫生让我震惊不已。堂屋中是乡下常见的简单四方饭桌,两边各摆着几个竹篾鸡笼,堂厅飘荡着一股异味。一层几间卧室是伯伯伯母和二儿侯锡的起居室,几个破旧的木架床上堆放着被褥和旧衣服,角落散落满是灰尘的坛坛罐罐,房间堆积着杂物,除了一个不足十寸的旧电视机,几无电器,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尽管对伯伯家的情况有所了解,但眼前的情形让我既不安又辛酸。我一下体会“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的心情。</p><p class="ql-block"> 老表友平带着母亲从衡阳市赶来,同车的还有前日从安仁县赶来的表哥表姐。姑姑前年刚过九十大寿,布满皱纹的脸上总是带着平静的微笑,她似乎己忘记了什么是忧愁烦恼,吃和睡是她主要的生活内容,而这两项也要在儿媳罗宾的服侍下完成。姑姑结过两次婚,有四个子女。老表友平在广州做工程,媳妇对婆婆胜似亲娘,尽心服侍,孝悌有加。姑姑对我这个侄子已有些记忆模糊,她甚至未认出特意来看她的儿子,大表哥激动地抓住老娘的手:娘,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吉菊啊!九十三岁的姑姑似乎一下醒悟过来:哦,好崽!好崽!</p><p class="ql-block"> 白色的奥迪和图观挤满了伯伯家门前的晒坪,伯伯家简陋的农家小院一下有了点现代气息。面对一大群远道而来的亲人,伯伯和伯母热情地招呼着。欧阳伯伯身材瘦小,面容清癯的脸上总带着温和的笑意。伯伯生于民国三十年,已年近九旬,去年因胃出血,住过一次院。伯母矮小瘦弱,体重不足七十,走路踽踽而行,据说牙齿掉得只剩一颗,没办法只能全部装上假牙。伯伯与伯母本是表亲,属亲近结婚,四个子女最高学历是初中。大儿侯初年近六十,面色黝黑,常年挽着裤腿,现在家承包三十多亩农田。二儿侯锡五十多,至今未婚,背微弓,脸上总带着憨憨的笑。三儿侯应初中毕业,现在广州打工,昨晚刚回,现在厨房忙活。二楼是侯应夫妇起居室,只做了简单的装修。我们一行在二楼安顿下来。晚上,姑姑、伯伯、妈妈加上堂嫂作陪,四个人玩数胡子,伯母在旁边看。妈妈满头银发,近半年下颌总遭受莫名的疼痛,开始以为是牙齿痛,后来在湘雅才确诊为三叉神经痛。红楼梦中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少女是闪着光的宝珠,长大了,嫁人了,被玷污了,慢慢失了光,变成死珠了,老了变成鱼眼睛。姑姑、妈妈少女时也是美女,可岁月无情,现在她们都已到了“鱼眼睛”的年龄。</p><p class="ql-block"> 伯伯家在衡南县洪山镇,这是典型的丘陵地貌,地势平坦,到处是农舍农田。金秋十月,傍晚时分的秋阳和熙温暖,象母亲的手。和风习习,金黄的稻穗在田野中轻轻招摇,稻香阵阵,丰收在望,眼前的一切让人身心愉悦。伯伯家门前有一片蓊蓊郁郁的树林,小树林结满了柑橘、向阳果。林子里地面滑光柔亮,那是伯伯家鸡鸭的自留地,长年刨啄,泥土松软,青草不长。不远处有一眼池塘,那是侯初哥放养的鱼塘。为招待客人,据说大清早侯初下塘抓了一条四斤多的大青鱼。池塘不大,池水也不清澈,水面有侯初哥清早割放的青草,不时有鱼儿在撒欢抢草,阵阵涟漪划过水面,四周一片静谧。我每次来都要围着池塘看一看。青草池塘,鸡鸭果林,农田平房,正是伯伯清贫生活的写照。欧阳伯伯一辈子在农村劳作不止,生儿育女,勤俭节约,晚年休养生息,持竿养鸭,置笼喂鸡,荷锄戴笠,鸡鸭为伴。伯伯一生赤贫,偏居乡隅,笑对苦难,淡定从容,与世无争。</p><p class="ql-block"> 两天后回到株洲,再次回到城市的钢筋水泥丛林。与乡村的岑寂安宁相比,城市繁华热闹,纸醉金迷的生活更容易让人沉沦。人类文明的进步似乎就是不断增加人类与自然的距离。伯伯一家简陋赤贫让我正视始终存在于我们身边的困苦。小时候我曾在农村见识过春上有邻居捧着瓢钵借米的事,几十年过去,农村曾经的艰难依然在延续,现代物质文明的光辉依然难以惠及到那些几无创收能力的偏远落后的老人和家庭。 </p><p class="ql-block"> 伯伯已在二年前离去,象稻谷坠入黄土。光辉黯于黑夜,生命归于大地,伯伯面对艰难生活的淡泊从容,正是打动我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