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

山里红枫

　　这张照片一入眼便被深深震撼了。这是一棵树。它那惨不忍睹的破损躯干，几乎没有内脏，只余一张树皮了，而且还是一张千疮百孔的树皮。偌大的孔洞，透着外面的光景。这惨状一入眼帘，心便冷不丁抽搐起来。这是一棵怎样的树呀！它有着怎样的经历？什么样的磨难以致它如此！或许只有炼狱般磨难才如此吧！痛惜、怜悯、悲愤瞬间填满了心间。人心同树心，如果树有心的话，那一刻我相信它们是息息想通的，不然，只一眼便难以忘怀，只一眼便心疼得抽搐，只一眼便想靠近它、抚摸它、安慰它、拥它入怀，视为珍宝了。

这是我的摄影老师的作品。老师清清楚楚地记得拍摄时间、地点，甚至当时的拍摄状况。老师在给我们展示这张照片时，心潮难平，语调激动。那一刻，我便理解了老师收藏它的情感经历了，视觉与物体发生了化学反应了，老师如此，我亦如此，任何见者都如此。

世间万物，包括我们人类，残缺的总归不完美，总归是遗憾。这样的事情在我们的生活中屡见不鲜。

这棵树顶着一张千疮百孔的树皮，怵目惊心，令人不忍正视。然而，它却努力地站着，撑着残缺的树皮，硬生生地立在地上，努力让躯干伸向蓝天，汲取阳光与雨露，在顶端开出了自己的花，结出了自己的果。这才是它生命的全部意义，也是它震撼人心的地方，它给予了我们人类一种启示，一种精神上的启迪。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启示呢？或许一千个哈姆雷特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式的答案吧。我不知道我的摄影老师面对这棵树是受到怎样的精神震撼与启发，但我知道，我的老师被这棵树击中了。否则，他不会面对我们，在时间的遥远之后还清楚地说出拍摄的时间、地点。而他之所有被这棵树击中，期间经历了怎样的情感波涛，老师没有说，只是让这件作品醒目地展示在我们面前，一瞬间，视觉地冲击，光与影的画面，无言胜过了万语千言，我们似乎也被这棵树击中了，这大概就是摄影的艺术魅力！类似这样的优秀作品，在老师的收藏夹里数不胜数。

老师是老年大学里教学摄影的任课老师。不知他从什么时候爱上了摄影。他所展示给我们的每一件作品，他都能如数家珍，清楚地讲述出当时的拍摄场景。虽然已是退休之后的年龄，可他的记忆异常清晰，讲述时激情满怀。其实，那就是老师的珍宝，老师精神上的挚爱了。一个人得要花费多长时间与精力才能达到这种程度？或许老师是用一辈子的时光吧！他曾经骑着摩托，跑遍了所在城市的周边县区，随行随拍，欲罢不能。有热爱就会有追求。老师将他的热爱与追求圆满地结合，收获了他的无数珍宝作品，热爱、追求、拥有，老师做到了，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为“师”者。

韩愈在《师说》中曾经说过，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作为老年大学的为师者，老师做到了传道、受业、解惑。他的讲课生动、风趣并且充满了激情。从那些贴切的比喻中你能够感受到老师对老年学生的关照，更能感受到老师对每节课的重视程度，自然，文学的素养也在讲课中如涓涓细流，源源不绝，让我惊奇，原来文学艺术与摄影艺术可以互通有余，可以完美地结合呀，老师才是这方面的高手。因此，韩愈还说过，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老师身上的“道”，成就了“老师”，何况他还是一位如邻里大哥般的老师哩。

故而，当老师展示这棵树的图片时，当老师用充满情感的语调讲解时，我也被老师导入到想象的空间里。面对这样一棵树，我们自然会联想到生命力的顽强、不屈不挠之类的精神示范，自然会联想起我们认知范围中那些具有顽强生命力的人，他们在恶劣环境下迸发出的生命力量，印证了他们信仰的伟大，这，丝毫不亚于这棵树的挣扎与追求，人与物的精神境界在这点上惊人地相似。

可是，人与物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白居易不是说了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陌上的花、岸上的树、田间的草，它们谢了又开，黄了又绿，而人，只能，也仅仅只能活一世呀！人，是完全不能与花草树木共枯荣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的生命不如花草树木。图片中的这棵树，九死一生，却还能枯木逢春，开花结果，若放在人的身上，早已死过好几回了。

若论这张照片给予我的启示，那就是从它的身上汲取一点点不畏困境往前走的勇气，努力向上的攀爬力量，有着小小的意愿目标，不刻意、不强求。人生的苦短中，那种痛彻心扉的疼，我害怕，宁愿屏蔽掉。我只愿在平淡的烟火中能够窥见烟花的璀璨足矣。

犹记得三毛曾经说过，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说得真好呀！希望三毛已经活成了她的理想之树。然而，我却只想，只想在今生活成一棵树，脚踏实地，心随所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棵树的图片带来的视觉冲击不仅仅是我这种随遇而安的人所诠释了的，如我的老师，吸取的精神养分绝不仅停留在表象上吧，还有其他的目击者，自会各取所需吧。

但是，我只愿，只愿所有人的人生都不要像这棵树！

2023年11月16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