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祖母（连载）

李子

楔子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宣告成立，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君主专制制度宣告结束，中国进入民国时期。

在天下未乱蜀先乱的四川，1911年爆发了保路运动，继而全省爆发武装起义，推翻清政府。对辛亥革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1912年成都成立都督军政府，逐步完成四川的军事、政治、经济建制。自此，四川又逐步陷入军阀割据、混战不断的状态。

四川简阳县，上近省门，下为川东北通衢，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兵队往来，如梳如篦，搜刮殆尽，民不聊生。

1917年7月中的一天，农历五月二十九，入伏。天近晌午，太阳烤得人火辣辣的。石盘铺往海螺河方向的小路上，一前一后走着两个汉子。都是庄稼人打扮，一身黑粗布衣裤，衣袖和裤腿儿卷起来一截儿，脚上穿着草鞋。走在前面的约摸二十几岁年纪，中等身材，留着寸头，肤色黝黑。他叫付品德，扛着两根硬头黄竹杆，步子甩得飞快。后面一个稍稍年长，是品德的叔伯哥老倌儿，名叫付品义，背着把竹制的躺椅。这躺椅用绳索和棍棒固定在竹竿上，就成了滑杆儿。昨天半下午，他俩抬了石盘铺米店老板的娘回山泉铺乡下老家。这才在回家路上。“德娃儿，你屋头的要生了哇？”后面的品义问他兄弟。“诶，就这两天了”。“这几天，我们就不出去了，外头不太平，又打仗了”。石盘铺这几天都有当兵的经过，昨天他们还遇到一拨，凶神恶煞地。还时不时有枪声，让人心惊胆颤。“嗯”，品德答应。

转过一个小山丘，就到瓮家沟了。瓮家沟属协和保（石盘铺）太平甲。两座低丘围着平坝，其形如瓮。沟边上有两条河，一条长年有水，最宽处有一两丈宽。一条只能叫河沟，春夏有水，冬天就枯了。平坝上都是水田，种的稻谷，谷子抽穗了，青黄的稻穗浮在墨绿的谷叶上，阳光下，像一串串的花。依着两侧山边，是竹林掩映的人家。沟里住着百十来户，都姓傅。

付品德两兄弟家在沟尾。他们的祖父从海螺河迁过来，生了四个儿子，品义父亲排行老大，品德父亲排行老三。祖父祖母都早已不在了，四个儿子都单独立了门户。品德家是靠山边的几间屋子，屋子前面用竹蔑笆笆围了个院子。品德爹正站在院外的竹林旁。品德满头大汗地走到家，喊了声爹，就要进院子。他爹一把拽住他。“嫑进去！你妈和大娘在里头，羊水破了，要生了！你进去不得！”品德愣了一下，把肩上的滑杆卸下来，丢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

品德家的房子和沟里其他人家没什么两样。泥墙草盖的三间正房加两边的偏房。正房是堂屋和两间息房，堂屋进去左右各开房门。偏房是灶屋和猪羊圈。品德两个姐姐没出嫁前，品德还住过一段时间灶屋。如今这房子就住着他们两口子和爹妈。品德两口子住在堂屋右边的息房。

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从堂屋和一侧尖墙透进来的光，即使大白天也不亮堂。品德媳妇儿躺在床上，屋里不热，她却满头大汗。从羊水破开始，痛了几个时辰了。她一只手紧紧扣着床沿，咬牙忍着不喊出来。但是阵痛却时不时让她发出含糊的气音“嘶！唉呀！呼”。品德娘和大娘站在床前，有些着急。“都起事好久了，我将才看过，娃儿都下来了，快的了”，大娘说。她生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媳妇儿生产都是她经手的，有经验。品德妈是个话少的，没答腔，只是凑近了摸了摸儿媳妇儿的肚皮。“没事没事！生娃儿就跟屙疙瘩儿屎一样，展点儿劲就出来了”，大娘又在一边念叨。

品德肚子里叽咕了一声，今天天不亮在主顾家吃了两碗稀饭，这会儿怕是未时了，早该饿了。他爹也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只时不时“啪”一声拍蚊子，竹林下荫凉，蚊子多。也不知道这孩子啥时候出来。

大娘让品德媳妇儿跪在床上，她和品德娘站在床踏板儿上，左右扶着她的手臂。大娘要品德媳妇儿“展劲，像屙屎那样，一下一下展劲”。品德媳妇儿喘着粗气，听着大娘的话，拼了命地一下下使劲。

就在品德两爷子等得心焦的时候，屋子里传出来大娘高兴的叫声“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个儿娃子！”。品德腾地站起来，激动得直搓手。“爹，是个儿娃子！”他看见他妈从堂屋出来，进了左边的灶屋。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进院子到灶屋帮忙。他妈舀了灶上早准备好的热水，叫他继续再烧水。品德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品德妈和大娘进进出出忙了一个多时辰。小的大的都收拾好。卷了床笆子把原先的稻草、破席子还有浸了血污的柴灰抬到院坝中间，用洋火引燃，一把火烧了。重新铺了床。这才给品德媳妇儿煮了碗红糖蛋，品德娘也开始张罗一家人的饭。离天黑也不剩多久了，就连晚饭一起吃了。

天黑透了，品德娘抱出一个黑色的罐子，用稻草塞着罐口。“把衣胞埋到屋后头的竹林窝下面，挖深点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