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九（补）男公主案

谢智琦

要说这个韩桑如何运作，能让聂银乘上位，还要从大理寺正卿彭树升说起。这个彭树升既非进士出身，也非祖荫得官，全是因为自己勤学刑名得来，因破了几宗大案，由皇帝破格提拔了他，他本是广省兴庆府人士，十八岁中了个举人，后来因为家中输了一场官司，遂自学了刑名，又做了清源县县尉，在任时辅助县令断案，颇有能耐，后来不容于县令，又兼父母多病，清源县地处偏僻，他回家不便，他弃官回到兴庆府家里经营商业。当时有海盗骚扰，兴庆府因为富庶，遂被略夺，官兵正巧不在城中，这个彭树升乃组织百姓去打海盗，共打死海盗二十人，海盗头子胡瞎眼遂引众而去。彭树升见海盗退去，知道他们必当再来，遂力排众议，又在山里埋伏了精壮乡勇三百人，第三天海盗果然又来，被乡勇包抄，又打死海盗五十余人，海盗大惧，遂不敢再来。巡抚得知彭树升有才干，就奏明朝廷，朝廷遂授彭树升为兴庆府海务指挥使，而那个海盗首领胡瞎眼岂会饶过他，见硬打不行，就用智取，于是派人去州府散步流言，说彭树升想赶走巡抚。这时候本来多事，外面有海盗闹扰，跟前又有山匪肆虐，又加上彭树升清明，不与士绅土豪交往，巡抚遂联名州中举子秀才上书朝廷，要革他官位。有些举子虽然不愿意参与此事，也都收了巡抚银子，装作一事不知，以至于后来朝廷派人来调查，竟然无一人替这个彭树升说话。后来朝廷遂将彭树升革职下狱，罪名是玩忽职守，久战无功等罪。朝廷里有几个御史上书道：兴庆府海务指挥使彭树升据报夸大战功，又临阵胆怯，贪生怕死，贻误战机，损兵折将，州府联名奏折中罪名虽多，皆无事迹可考，且彭树升新贵，有小失误在所难免，若处重罚，有失朝廷优礼士大夫之意，望皇上明察。皇后说道：“诸御史言之有理，臣子有错乃寻常事，处理过当，则令皇上背负恶名。”温宰相说道：“皇后娘娘，朝廷优礼士大夫，而彭树升非士大夫之列，他乃举人出身，不入士大夫流，且他纵是举人，亦不敢保证他考场无舞弊，今考彭树升大考之年，科场舞弊案频发，他广省考场虽然无事，亦难保其真正。”有御史说道：“宰相固然考虑周全，只是未见未发之事，岂能作为证据？既有狐疑，应当立案调查，宰相可以发文大理寺重审考场疑案。”温宰相说道：“刑名之事，自有大理寺办理，若有人告发，自然有人审理，宰相虽总理诸务，却不便过问。”朝毕众臣退去，果然有人告发彭树升考场舞弊得中举人，大理寺于是发文广省节度使韩文明，令他重审旧案。这个广省节度使韩文明最爱寻欢作乐，自从莅临广省主政，总是萧规曹随，不变旧制，整日沉迷酒色，鲜见他会客理事，此人虽不清廉，倒也不糊涂，大理寺发来这公文，在他面前宣读时，他尚在半醒半醉中。待书记宣读既毕，韩文明起身说道：“无事生非，置之不理。”旁边另一个书记说道：“大人，还是要做做样子。”韩文明说道：“全不顾他，看他大理寺还有公文发来否。”有个门客适在，就说道：“旧事重提，人人自危，不利政局，大人论断极是。”韩文明说道：“往日左灵卫领军都统江朝期被朝臣逼迫，以至于弃官为匪，后来返回，杀尽仇家，我韩文明岂会蹈他覆辙？”却说韩文明自以为天高皇帝远，不遵大理寺公文指派，依旧整日饮酒欢歌，就又有公文发下，里面说道：广省节度使，前有公文发下，令尔审理彭树升考场舞弊案，却不见回复，不知案件进展如何，望尔速复为宜，大理寺函。韩文明一看，说道：“还有这等事？汝等小题大做，实在恼人！”韩文明于是发文说道：大理寺诸公，无端生事，属实鄙劣，时隔多年，考官或迁或死，何处寻觅？生员万千，寻谁做证人？百姓饶饶，又多空口无凭，可信谁人？诸公果然有心，应为朝廷操劳，不远千里来此断案，韩文明当布发掩泥以迎诸公，广省节度使韩文明函。此文一上，大理寺诸官都火冒三丈，就要整治这个韩文明，众人议论既久，最后有个说道：“那个彭树升有些本事，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去捉韩文明，若治得了他，则恕彭树升之罪，若治不了，则二人同罪。”诸官听了都说可行，于是就将彭树升放了出来，与他说了原由。彭树升此时进退无据，只有答应，谁知道此行却亲历一个天大奇闻，即是那男公主案。却说皇帝有个妹妹早已死亡，埋葬在西华陵内公主坟中，后来就有大盗去盗墓取宝，将墓室洗劫一空，待众人去善后时，却不见公主遗骸，众人都疑是盗贼将尸体一同盗去，最后却知道不是如此，原来众人在墓中见到一个盗墓贼，乃是盗贼内讧被杀者，见他喉管未断，就用鸡皮敷贴，此人逐渐渐活了过来。这个盗贼后来将养半月，遂能言语，说此墓初发开后，珍宝毕现，唯独不见公主尸骨，棺材内整洁如新，一尘不染，众人不信，就将他一顿痛打，此盗贼依旧执前语，兼说道：“我蒙诸位救命之恩，岂会哄骗诸位？况且我身负盗墓重罪，朝不保夕，哄骗诸位有何好处？”见他说的真切，众人就有信的，遂有人传言公主成了地仙，然多数人还是半信半疑。因此事蹊跷，就有好奇多事之人，去监狱探望这个盗墓囚犯，以至于馈赠满屋，狱卒以此致富。此事后经百官议论，百官就此事真假分为三派见解，一派说此人所语皆是谎言，众盗贼只是劫去公主尸体修炼邪术，一派说此人所说为实，公主乃是成为地仙，化形度世了，最后一派说公主死亡本有蹊跷，是中了化骨之毒，以至于身骨消尽了。皇帝见众人议论纷纷，就去咨询国师无尽禅师，无尽禅师说道：“依微臣看来，公主之薨乃是事实，只是安葬之初，尸体已被人盗去。”皇帝说道：“珍宝盈满不盗，盗尸体有何用处？”无尽禅师说道：“乃是修炼邪法所需。”皇帝问道：“国师既然如此说，不知可有方法寻回公主尸体吗？”无尽禅师答道：“皇上，此事唯有依靠蓝衣卫，假以时日，定能寻获公主。”皇帝听罢，也不能尽信，遂厚赐国师，即传旨蓝衣卫，让拨出一等卫士一百人办理此案，所需经费由度支调拨。而民间却另有一种说法，说公主本是男身，其母孙贵人怕宫人嫉妒，遂谎称公主是女孩，最后依旧被皇后发觉，因心生嫉妒，就要下毒害死公主，那毒药即是化骨之毒，而那下药的宫女不忍心公主受死，遂泄密了此事，公主得以逃脱，后来在几个内监帮助下，毒死一个宫女冒充公主，宫女死后尸体遂化为水。于是民间就因此发起两种大案，一种是有人自称男公主，在各地招兵买马，意图谋反，是为男公主案，一种是有人自称公主成了地仙，在各地招摇撞骗，是为地仙公主案。却说苏州富庶之地，一日忽然来了个眉清目秀的公子，自称李阳明，平日流连妓馆，挥金如土，很得众妓喜爱，此人有意无意露出一件宫廷黄褂，上头绣着团龙。这些妓女见这场景，都道是他年少轻狂，未与深究，有个妓女名叫小宛，就非要问他个究竟，最初这个李阳明不愿意说，小宛不住追问，李阳明乃说道：“实不相瞒，我本是皇帝之子，因皇后嫉妒，我母孙贵人谎称我是女孩，受封为馆陶公主，后来皇后得知我非女孩，就要将我毒死，幸得众人搭救，我才逃出京师，故而流落至此。”小宛听说，心里暗暗喜道：“天上落下天孙，适为我遇见，岂能让他跑了？”于是说道：“如此机密，公子且当留心，需要守口如瓶，免得节外生枝，生出祸患。”李阳明说道：“也就你知道，我自不说，他人何处得知？”小宛说道：“公子以后莫穿那团龙褂子，愚民无知，怕他们告你。”李阳明说道：“这不妨事，到时候我自然有话应对，我曾学过戏，就说是戏服。”小宛问道：“不知公子还有其它信物吗？”李阳明遂掏出一块印章来，让小宛去找印泥，小宛遂呼丫鬟去借了来，他遂粘上印泥，在一件绫子内衣上盖了一下，说道：“你若不识字，可以拿去让他人辨认。”小宛虽然未曾上学，也粗略识得几个字，一看那印文，隐约识得其中有公主二字，于是就说道：“小宛今日得见公主，真是三生有幸。”于是就俯首下拜，李阳明扶起她道：“不宜如此，还是称公子为好。”小宛说道：“公子既然以诚相待，我也不再隐瞒身世，我即是程王之女程绾。”李阳明听了说道：“程王家族覆灭，哪有女儿留存？”小宛说道：“当年我家蒙冤，男丁处斩，女人发去浣衣局为奴婢，后来一位老妇有先见之明，谎称我得病死了，假装将我抛尸荒野，又秘密卖入钱家为丫鬟，后来温宰相为绝后患，迁移我家女人到咸阳，过渭河时凿沉渡船，故而我家众人皆死，唯独留我一个女子。”李阳明说道：“那个温宰相实是可恶，只是不知你从何得知是他害你全家？”小宛随即在床头翻找，后来在一盒子中取出一块玉佩来，说道：“你若不信，只管问这玉佩主人。”李阳明看着玉佩，就问道：“此不过寻常玉佩，怎么能证明温宰相恶行？”小宛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这玉佩本有两块，一阴一阳，乃是温府秘宝，后来落入温宰相同宗侄子温幸存之手，温幸存由此获罪温宰相，为全身命，他乃逃出温府，流浪江湖间，偶然机缘，我二人相遇，他对我说出温宰相谋害我家之隐情，并要与我结为夫妻，浪迹天涯，我誓死不嫁仇家，他立誓非我不娶，并送我玉佩一块，又说日后若要报仇，他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李阳明听了沉思久之，问道：“这个温幸存现在哪里？”小宛说道：“他在何处，我不得而知。”李阳明问道：“那你如何寻他？”小宛说道：“若要寻他，自有办法，公主若能助我报仇，我自然让他帮你。”李阳明说道：“若我恢复爵位，定能帮你报仇，现在我与你一样无权无势，岂能帮你？”小宛说道：“公主常来我这里，此事我们从长计议。”于是这两个就经常见面，众人只说他两个有情，也未多想。后来一日李阳明说道：“方才你那姐妹苏香香似乎听到我们说话，你留心看着她，免得她坏事。”小宛本来就与苏香香不合，经此一说，就对她多有防范，苏香香也确实听到他们说话，其中听到小宛叫李阳明为公主。苏香香也颇聪明，心里想说：“偌大的男人，为何她唤他做公主？这个李阳明行踪诡秘，怕不是个骗子。”于是就刻意回避他们，小宛见苏香香对她疏远，心中愈发疑忌，她思前想后，就要找来温幸存。小宛夜里睡觉时，就把玉佩放在胸口，用双手捂住，于是就在梦里与温幸存见了面，原来这个玉佩是件宝物，放在心口可以入人梦境。小宛在梦里见到温幸存，见他全然变了个模样，仔细观看，隐约只有三分想像，就问道：“是你吗？温幸存。”温幸存答道：“正是我，小宛，此时找我，有何要事？”小宛听他声音未变，就知道是他，说道：“我有危难，你速来救我，我在钱塘县五梁镇红云楼。”温幸存说道：“我去救你，你何以报我？”小宛说道：“你来了再说，再让你见一个人，他乃是皇亲国戚，若不出意外，当对你有利。”温幸存说道：“怕他认出我。”小宛说道：“我都不认识你，他能认识你？况且他生长深宫，岂会识你？”温幸存想了想，说道：“莫非他是馆陶公主？”小宛说道：“你怎么知道？”温幸存说道：“生长于深宫，又能入你眼目，定是个潇洒公子，今只有馆陶公主流落民间，不是他又是何人？”小宛笑道：“你果然狡黠，正是此人。”温幸存说道：“要去也要等上几天，我现在公务繁忙，不便抽身，你等我五日。”小宛说道：“路途遥远，我早已想到，你七日能来就行，只你能来，我便放心了。”温幸存说道：“好，你且好生等我。”却说到了次日，妓馆老板却忽然死亡，有人疑她被人谋害，就有仵作来查看，到了晚上，二掌柜对众人说道：“县里仵作已经验看，掌柜的系突发疾病而死，今夜出殡，你们不需惊慌。”于是当天夜里就埋了。苏香香发觉小宛对她疏远，又见身边出现这个怪事，就很是害怕，于是找到相好慕容耀，把前前后后说了，末了说道：“你再不救我，以后失踪的人就是我了。”却说这个慕容曜本出自燕国贵族，星移斗转，江山换代，他们家族日渐式微，遂四散各地，而广省只有此一家，他家大小人口二百人，并未分家，这家族之族长正是慕容曜之父慕容严之。慕容严之为人严苛，而他这个儿子慕容曜却异常顽劣，在外面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而慕容严之因其晚年得子，对他极为疼爱，又加上慕容严之年过七十，身有疾病，慕容曜身为长子长孙，日后定然继任为族长，故而无人敢指摘其过错。话说慕容曜得到消息说小宛找他，就慢慢悠悠与两个仆人去到红云楼，小宛一见他到来，就说道：“少爷可是来了。”慕容曜说道：“今天无客人？”小宛说道：“少爷即是神仙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