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女国探奇】第72期：我认识的张世强——谭氏苗拳拳师接触记

熤园

作者：谭必龙（退休教师、田野规划师）

• 课题名称：谭氏苗拳田野规划
• 资助单位：煜园（长沙）公司
• 学术单位：湖南师范大学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中心、湖南民族学院民族研究院

• 【内容摘要】谭氏苗拳是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谭氏苗拳拳师在非遗活态传承中扮演着不可缺少的角色。文章描述的是笔者与谭氏苗拳拳师的初见、再见的故事，拳师学习谭氏苗拳与拜师的故事，谭氏苗拳拳师的退休生活。
• 【关键词】谭氏苗拳、拜师、传承、拳师生活

初见张世强

一天下午，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问我有空没有，他们几个人相聚，若有空便过去和他们见上一见。他说的几个人，我只在谭氏苗拳会员表中见过，谭永金叔倒是有了两面之缘，被他的纯朴、执着感动。写了两篇文章来勉励自己及谭氏苗拳会员。打电话的告诉我他叫黄明宽，达岚人，说他们在烟草公司旁的仙泉鱼馆，让我直接去那里找他们。

黄明宽名字很熟悉，他在湘西州谭氏苗拳文化研究会里拟任副会长，他是最年轻的副会长，四十几岁，应该功夫不错，我的感觉。

我不会开车，就叫我弟开车前往。刚把车停在鱼馆门口，只见一个帅气的中等身材的汉子站了起来对我们挥着手。我好感动，黄明宽的行为，让我读到了他们的真诚。来到楼上包间，见到熟人谭永金叔，还见到另一个熟人谭永清（他年纪比我小，辈分比我大），我就叫他小叔。谭永清和永金都比我小，他们不好意思叫名字或老侄，就尊我声哥，我也不好意思应声，也只能黙然过去。同时与谭海洋、张世强由谭氏苗拳会员表格上的名字变成了真面目相对。谭海洋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小伙子，张世强满脸风霜，应该与我相仿，跨过花甲之年了，一询问，确实是一只老兔子，花甲即将届满。

酒菜早已上桌，就等我的到来，接下来就是一边吃肉喝酒，一边扯东谈西。初见张世强我知道了，他是一个豪爽传统人，有着真性情，客是他请的，爱人来送酒，没有入席，大家一直邀请，她家中有事离开了。她哪里是家中有事，而是不影响大老爷们的交谈兴致而已，这是难得美德的家庭。初见张世强我知道了他是一个勤劳实干的人，饱经风霜的脸刻满了睿智的拼搏，二十多年来吉首乾州的辛酸，成就了自己的事业，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初见张世强，我知道了他是一个武术爱好者，学过武，应该是个拳师，从他那孔武有力的胳膊上无不透露着勇猛。这次他约我也是想从我这里了解一下湘西州谭氏苗拳文化研究会的申请情况，希望大家同心协力能否在乾州开个武馆，既能传承武术，也能活跃晚年生活，还能子孙刮目相看，“噫——，想不到我爷爷好厉害！”特别说到“好厉害”时，双眼好亮好亮。

（张世强先生）

（张世强在演练谭氏苗拳）

（谭氏苗拳拳师-张世强家中客厅）

再见张世强

再见张世强是缘于湘西州谭氏苗拳文化研究会获得批准成立，要找一个办公的地方，我到乾州才半年，人生地不熟，找了几处未果。想到初见张世强时留下的电话，便试着打了过去，我叫了一声“张总”，便把情况给他说了。他马上告诉我，可以试着先到他家里去。他自己建的房子有七层，二层空着，原计划做乒乓球馆，有一两百来平方，还有一小间。小间可做办公室，大间可做武馆，也可以做会议室，办公桌他也有，有空可以去看看。

十一月一日，我又给张世强张总去了个电话，问他是否有空，我想到他家去，他毫不犹豫说有空，并问了我的位置，我告诉他我在市公安局准备坐二十二路车，他叫我不要动，他回家正好顺路带我。十来分钟，他就开车到了。吙，好家伙，哪里是顺路，他是从州政府那边工地上开过来的，时间也才四点过点，工人还没休工，他本可从州医院直接回家，这可是特意绕了一大圈来的，感动之情盈盈满胸。

到张总家后，我们直接上了二楼。二楼整个是通透的，没有一墙之隔。进门的右边有一小间，二十几个平米，看来他竖房子的时候就有了打算，是用来健身的。当时就把这一情况向谭必友教授汇报，然后征求理事会意见，因为之前谭永席会长说天虹有地方，会长有时间带大家看看再商榷。

张世强告诉我，他住在七楼，他本来加了一层，可被政府认为违规拆了，七楼仍是顶楼，我怀揣着他为什么住顶楼的好奇跟了上去。上到顶楼，进屋一看，出现在眼前是一个小型四合院，浓郁的文化艺术气息扑面而来。北面是厨房十多米的窗格上摆满名酒佳酿，发现他爱酒，他就是位酒大师；南面的墙角摆了一排创作盆景，作工精细惟妙维肖。这时他在我眼里又成了艺术家。西面墙不高，让人坐在院中视野开阔，心境舒坦，而墙脚又是另一番景象，摆了一排各处收集来的奇岩怪石。他指着一块黑色的，断面显露诸多红点的石头对我说那是朱砂石，老值钱了，他还告诉我他收集石头有一大仓库，这时他在我眼里又成了奇石玩家。东面靠着小山包，是客厅，好大的客厅，有六七十平米，好特别的客厅，客厅放的不是沙发电视，而只放了一张大桌，桌上陈列的是文房四宝，还有写的字，画的画。他说他不喜欢看电视，闲暇之余就喜欢写写字，画下画，呵呵，他又扮演成了书画家。四面墙三面墙光溜溜的，只是南面厨柜上顶，厨格里分门别类地摆满了酒，菊花石、玉石、化石、龙骨石、画面石等奇石，盆景，写的字，画的画，嘿，还在靠边两格里放着大小长短的十几支笛和一个唢呐。我疑惑地问他这些都能吹？他得意地对我说，他不仅能吹，还吹得好，年轻时凭根笛子打动多少姑娘的芳心。现白天有空就雕刻菊花石，做做盆景，练书法、画画、练武、吹笛。现在还是老年歌舞队乐队笛子的主要伴奏者。唢呐、他的拳术、棍术都曾上台表演过。年轻时吹笛子、唢呐接走了好多新娘。看来他又多了几重荣光——民间音乐、雕刻、书法家。真的是一墙珍藏，满屋书香，多才多艺，人生充实，多姿多彩，令人景仰。这还不算完，他神秘地把我往楼顶领，登顶一看，哇塞！绿油油一片，什么葱呀蒜呀，白菜呀萝卜呀，还有什么芹菜芫荽呀，总之时令蔬菜几乎都能找到。我诧异地瞪着他问：“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他用手指着对面小山对我说：“那里我还种着十几亩地，不信？你跟我下去看一样东西就信了。”

（谭氏苗拳拳师-张世强家中书桌）

他又神秘地转身下楼，从角落的口袋取出一个大红薯对我说：“看，这就是我昨天从地里挖回来的。”哟，真大！怕有四五斤，我急忙拍了照，心想，这他又成了什么呢？

张世强的师父

张总张世强陪我看完他的宝贝玩意儿，泡了杯茶，就要去炒菜，让我等着一起喝两杯。我心想，不用他说我早就做了赖着蹭饭的准备了，因为他武术根子没有挖出来。

很快，菜上桌，酒酌满，他的武术根子一步一步拔了出来。他是湘西泸溪县浦市镇高山坪人。村里只有他们两家姓张，总有一些不被待见，集体那时劳动，总是会叫他做这做那，于是他就时常装着听不见，久而久之，都认为他耳背，就不太理他了，落得轻松，连他父母也认为他耳朵出了问题。父母老实，被欺负时，也只有忍着，但他张世强可忍不了，他既然能装聋，也可以充愣。如那个欺负到家了，他就妥妥一个愣头青，泼命往死里干，不管小孩妇女，干不赢也要干，久而久之，大家又认为他大脑有问题，我们泸溪话的“苕儿”，没有人去惹他家了。

装聋充愣不是长久之计，自身强大才能保护好家人，他从童年开始就师从唐国德练习武术。唐国德从部队复员，身强体壮，耍了几路军体拳，亮了几招擒拿手，让他羡慕得不行不行的，于是他软磨硬泡，拜唐国德为师，闻鸡起舞，让自己强大起来。

唐国德是他的第一个师父，他的第二个师父是谭秀仁的高徒，六里的谭子顺，说起来那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一天，他们几个同龄的伙伴，在邓家兵门前的走廊玩，一个六十多岁还瞎了一只眼睛的老人，走进来纳凉，因邓家兵屋旁边是湘西解放前的运输大道，过往休息的人经常不断。老人走进来坐在那里休息，张世强他们几个在那里拼打，时不时会打到老人的身边。老人都会不经意地把我们推开。经过几个回合后，张世强觉得老人武功高深，就暗地同伙伴们攻向老人，都被老人经松化解了。到后来他们服输了，问他是什么人，老人才一五一十地说，他是六里的，上过战场拼过剌刀，会武术。还说到他是村里贺老师的岳父。张世强从小就有过做侠客的向往之心，更加想拜高人为师的。就请老人家留宿，忙着做饭置酒，拜他为师。在去打酒期间，他就到唐国德先师家里，询问老人的情况。先师说，是有其人，武术了得。打好酒张世强就同先师一起回到了家，喝酒谈天，谭子顺老人很爽快，接受了师礼。酒足饭饱后，先师同他们几个伙伴移开堂屋的摆设，当晚，谭师父演练收徒。在大家散场之前约谭师父定好日期，来为高山坪正式开堂子教武。就从那时起，高山坪家家练武，人人会打。在我们湘西泸溪浦市广传。听到是高山坪人，他们就会说惹不起，害怕高山坪人。

在学武期，唐国德、张世强特别尊敬关心师父。得到了师父的真传。唐国德基础深厚，灵活，聪明。张世强勤奋好学，刻苦练习。当时，唐国德的名气与谭子顺齐名。唐国德都说是谭师父的传承。张世强名气也不小。谭师父在教徒期间，也经常出现有会武功的武士来破堂子。来者明的是来拜师，暗地里是来试师父的武功、来破堂子的。当时的浦市化工总厂拥有上万职工，其中会武功的不计其数。在一般情况下，唐国德在边，或是张世强在边，都由高徒接待，还过招。张世强讲有一次他不在边，干农活去了，唐国德也有事。矿山来了几个武士，力气特别大。原来老是大型拖拉机35型。一对后轮有五百多斤重，其中一员拿根木头能挑走两百米。手杆有一般人的小腿大，也在破堂子的队伍中。当时谭师父为人忠厚老实，以为他们是来真心求教。我们几个经常同师父练武，知道师父的缺陷。如果从师傅瞎眼那边出快拳打击，师父看不到只能用耳听。正面的攻击都被师父化解了。他们发现从瞎眼那边，师父反应慢，好容易攻破。他们利用师父的缺陷，暗算了师父，从瞎眼边出拳，师父差点被打死。当时只有一般弟子在边，无法应招，只能放狠话：“只唐国德同张世强回来你们一个都跑不脱。”在张世强还没回来之前，他们早已灰溜溜跑了。张世强回来后，知道师父受伤，肺都气炸了。他一面侍候师父，一而上矿山暗访，非要寻仇把那几个人打个半死不可。可那几个有意躲着张世强，三天不见踪影，只好作罢。当时，师父痛了半个月，他也尽心照料了半个月，幸得师父伤药好，才没留下后遗症。

张世强还谈到，有一次唐国德师父肚子疼，请医生吴文刚治疗，在唐国德家，吴医生在其他病人家先吃了一些酒，到国德家先扯淡，说“你们这些徒弟都学了这么久了，今天你们哪个徒弟，我手杆弯着，哪个能用双手掰指我就给你们师父治病。”吴医生是谭秀仁的徒弟，同子顺师傅同辈、再一个吴医生力气大，大家都知道。但是为了让师父不受病磨，张世强硬着头皮上阵，吴医生手杆硬起来，肌肉鼓得拳头大，他掰了两下，一点都不动，因为吴医生是向内用力，张世强就向内推，吴医生自己的手打着了自己的下巴，当时就生气了。那时张世强才十四五岁，就打起来了。吴医生边打边说撩刺喉，他用手来抓张世强喉咙，那时张世强天天练武，手法非常熟练，一手接住了他一个手指，吴医生力再大他一只手对吴医生一个手指还是能敌的。当时吴医生负痛，用不上劲，就骂道：“儿啊，今天你莫放……放手呀，放手了，老子要你死。”那时候放又放不得，只盼旁边人来解危。记得在旁边有唐国才老师，吴医生弟弟小刚，还有他们村里几个师兄弟，大家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更有吴文刚弟弟吴小刚，干脆两不相帮，跑出去算了。僵持了一阵，唐国才老师看到怕打出了事来，不得以才走上前，把他们分开。张世强向吴医生认错，想不到吴医生不但不生气了，还夸他，说气他天天练，手脚好快，真是应了打不离手，唱不离口的古话。张世强他在感激之余，让他知道功多艺熟、简单事重复才精，也是他人生道路上悟到诀窍。

张世强的退休生活

酒足饭饱，惬意茶聊，张世强说他想退休了，拼搏了几十年，也攒了些养老的钱，花甲届满，很想轻松舒服地度度晚年，并美美地对晚年畅想一番。首先，在家里，也就是把二楼整理出来做健身房，做一个武器架，陈列十八般兵器，早上起来打打拳，划拉一下刀枪剑戟，活动筋骨强强身。白天玩玩奇石、写写书画要么去地里转转，要么去老年歌舞队里，给老哥大妈吹吹唢呐吹吹笛，悠哉游哉，快乐胜过神仙。他还说要是有人能成立一个武馆，他愿意帮忙的，晚年生活就更充实有趣了。

（张世强在演练谭氏苗拳棍术）

（谭氏苗拳拳师-张世强家中二楼）

初见张世强，当时谭永金、谭永清、黄明宽几位拳师就谈到建武馆的事，现在再次提起，可见他对武术有着深爱，于是我问了他对练武是如何看待的，他就用自己的生活经历讲述了他的亲身体会。

一是武术是国术，自己懂点武术，就觉得是正式融入国民，自然而然就有了荣誉感和自豪感。再就是练了武，人就多了份胆气，不知不觉就有了自信，做什么都不害怕，好像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好的。比如小时候装聋充愣，心里还是虚得慌，自从拜师学艺之后，就胆气十足了，面对任何人不再张牙舞爪，而是神定气闲，面目平静。比如他带三百元只身闯吉首，他不担心被人敲诈，一路卖菜粑，糯米饭，卖小菜，做木匠，做一行，爱一行，最后的木匠手艺，傍上了建设大潮，成就了自己的大事。其中与城管周旋卖菜，他讲起来眼睛发亮。开始他卖篙菜粑别人跟着卖，他卖糯米社饭，别人又跟着做，生意淡了，他又去卖小菜。他卖小菜不是到菜市场摆摊，而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也相当于送货上门了，当时有很多人干这行当。干这一行就怕城管，别的人一见城管就跑，他张世强不跑，总是同城管讲道理拖着。城管强行推拖，一个两个他不怕，人多了避一避，所以他赚钱比别人多。一次碰到一个牛高马大的城管，看到他张世强不像别的人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躲着他，虎着脸上前，一把夺了小称，双手用力就要折断，他张世强飞步上前，按住那城管的双手，右手顺手直起大拇指，放在秤杆上用力握着，一边使劲掰着手指摇着秤杆向后翻，一边忙着认怂：“好了，好了，你放手，秤杆断了要钱买，你放手，你放手！我马上就走。”那城管心里的苦说不出，苦着脸，心里早已把张世强他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他娘的倒是放手呀，再不放手，老子的手怕是要断了。娘的，你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埋汰人吗？”僵持了一阵，他张世强才松开手，那城管马上把手缩了回去，负痛地把左手夹到右手的胳肢窝，怯怯地看着他张世强。他张世强不看他一眼，也装着怯怯的样子离开了。从那以后，那城管见到他张世强屁都不放一个，装做没看见，无所事事一边去了，不止那城管，其他的城管也把他张世强当成了空气。后来张世强他一看到城管就想笑。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张世强说练武确实是考验人的，没有持之以恒的决心，没有坚持不懈的品质，人生就会平庸惨淡。能在武道坚持，就能在其他领域建树，练武之人比其他人更坚强。最后张世强他说：“想建一个武馆，主要的是想把祖辈文化传承下去，不要在我们的手上丢了。”他转朝他爱人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对我说：“凭着一根笛子两下拳脚，年轻时赢得了多少少女的欢心，男人得害怕；年老了也有许多广场舞大妈的青睐，老哥们得看重；更重要的是不忘练武，不减雄风，小孙们会说，哇——我爷爷好厉害呀！”他再一次两眼放光的话，无不透露出他那执着，有恒，快乐，向上的武道精神，他是后世子孙的榜样。

作者：谭必龙（泸溪县合水镇踏虎中心完全小学，退休教师，副高级职称；湘西州谭氏苗拳文化研究会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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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

文字：谭必龙

图片：谭必龙

编辑：谭   丽

供  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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