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梦与做梦

由之

　　读红楼梦要端正一个态度，即：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文学小说(作品)，而不是一部史书史记。“原于生活、高于生活”是写小说的不二教义，即：原于生活是尊重现实；高于生活即理析现实生活中人和事，抑恶扬善，启迪读者。

《红楼梦》叙石木奇缘终又无缘，阆苑仙葩、美玉无瑕尽皆是水中月，镜中花。看世道熙熙攘攘既是热闹，亦是嘈杂。聚散皆有缘，树倒猢狲散，缘尽各寻天涯……。

《红楼梦》：梦中梦，解不开的扣，描不完的情。看不透世道光怪绿离，惴不明人心只隔了肚皮，昨日的黄土陇头，今日添了新坟……！

多读几遍《红楼梦》，静静地想一想，过后就会觉得“红楼梦”中并无特别可爱之人，也没特别可恨之人、亦没特别值得怜悯的人。无论是性格专横飞扬跋扈的、温贤柔弱的、八面玲珑的、各方讨乖的，还是那些道貌岸然却偷鸡摸狗的、挂羊头卖狗肉的、贪枉行贿受贿的……等等，都是在照自己心里的想法活，都想让自己活的光彩些、自在些，以至纵欲而不知敛、不知省，这都是所谓人性。

曹雪芹将心中所有成见疑问、借书中人物之口发问苍天大地，将心里的隐痛寄书中各色人物之举止，以代言表……，是一部叙事一言难尽、不予言尽，且意犹未尽的小说逸品！初读它时觉得拗口、绕脑，读不懂；书中人物太多让人记不住；书中所呈现出如幻如梦的场景让人无法有“身在其中”的感受；再读又觉得烦，但又情怯怯很想再去读；一百人读后有一百种感叹，一千个人读后有一千种评说，一万个人读后便众说纷云。

尤是那些“红学”者，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都在研读研判书中的每一句话乃至一个标点符号，为给红楼梦著书立说捐献了自己毕生的精力，观点立论著书后仍觉得意犹未尽，跟着了魔似地继续地研而究之。

可笑的是：“红”学中竟分了派别派系。书中的某些（个）人物、书的作者、书中场景的发生地、曹雪芹就是贾宝玉、贾宝玉是曹雪芹的化身、《红楼梦》的作者根本就不是曹雪芹等百年迷题，各说各一套，使问题更加地复杂，更扑朔迷离。

但无论众口如何地云云，红楼梦是一部难以读懂、吃透的好书，是天下一统的看法。读者们读《红楼梦》，人人只是按照自己的心理需求并附着自己的情趣去依附书中的某些（个）人物，然后再去追求所谓的境界。刘心武，蒋勋等亦无例外。

　　有人读懂了贾母。认为： 论辈分、依地位她在荣、宁二府中高居龙位，体貌富态，德高望重。但她不以位高而居高临下的持物傲人，又不以权重而施淫威的像凤姐儿那样。她随和、温情，一副闲云野鹤、道士仙家模样，但关键时候又能当机立断的出手抚平贾府内讧的族情沟壑，一副疆场三军统帅不怒自威模样。逝世时年八十余岁，算得上寿终正寝，福、禄、寿大拿。

殊不知，王熙凤充当了贾母的马前卒，胯下马，她之死一多半是因贾母所致：王熙凤于《红楼梦》第三回中初露脸，贾母评价她，“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了。”戏谑的话语中满含欣喜，王熙凤行为举止正合她心思，语意隐约带了纵容、鼓励之意，因此贾府中人言、口舌微词凤姐，贾母许多时候都护着她。王熙凤也因此于贾府里放纵自己个性至肆无忌惮地步。

看得出，在林黛玉没来贾府前，王熙凤于贾府中风光已有些时日了。让王熙凤掌管一座偌大的贾府，贾政、贾赦及各自的夫人还有其他族人就没有话要说？没有贾母的定夺，王熙凤无论怎样也难成为贾府的大管家；平日里贾母对王熙凤的呵护甚至偏袒，使王熙凤于谋权贵、富贵的江湖上樯桅风起，恰如周郎赤壁破曹得了东南风一般遂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王熙凤虽好胜好强，但是，自当上贾府的大当家后，许多的事情皆有骑虎难下的“不得不为”，最后于府中人气人脉俱损、落下口实，官场上、国法炉中又落下把柄因而得了牢狱之灾。大管家，管得越多、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有人读懂了王熙凤。别人如何看王熙凤总会有他的理由。以前我是十分不喜欢甚至憎恶这个人物的：性格张扬的近似嚣张，处事专横的近乎“暴政”，一肚子的坏水，满脑门子的算计。为人毒辣，一一这种毒辣是经算计后所施的毒辣，极阴险难防，摆明了的与她对仗，你也难有还手之力。读《红楼梦》次数多了，将王熙凤与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中人物反复对比，我心里“贾府中巾帼，粉脂队里英雄”的概念油然而生，少说也成了王昆仑先生所说的“见了凤姐骂凤姐、恨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这一类人。

不拿书中主人与主人比，比一比主人身边的丫鬟就知其主人的品位。

贾府中三大丫鬟：鸳鸯，平儿，袭人。

平儿是随凤姐陪嫁的身边丫鬟，也是凤姐身边仅有的“从一而终”的丫鬟。

《红楼梦》所有女性中，不敢说平儿的智商情商最高，但在所有丫鬟中她若宁愿居次，没人敢望第一，贾府内人等予她一致好评。她有着外交家般的才干，有化干戈为玉帛、巧舌如簧的说客才情。红楼梦中伶牙俐齿的人不少见，但一张口就能让人服气的也只有平儿。

王熙凤脾性暴燥，没哪个敢与她伦理，唯有平儿是个例外：王夫人屋里丢了东西，王熙凤要将众丫鬟叫出来，让她们“垫着瓷瓦子跪在太阳下，茶饭也不给吃”，平儿却说，“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省得结些小人仇恨……”王熙凤依了她。她随机应变的“软语救贾琏”，琏二爷对她满满爱意且含敬意。

一次王熙凤跟贾琏吵架，俩口子都拿平儿出气，第二天贾母命凤姐向平儿陪不是，平儿却抢先主动给凤姐磕头：“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王熙凤被感动的潸然泪下。……贾母夸她是好孩子，李纨夸她是风姐的总钥匙，兴儿也说她为人很好，常做好事。贾宝玉也夸她聪明乖巧伶俐。一些王熙凤摆不平的事，平儿却可以摆平。在高锷续的后四十回中，待王熙凤死后，贾琏将平儿扶了正。

这样的丫鬟为何会处在王熙凤与贾琏身边？她身伴一只老虎又一条色狼，何以周全自己？是为凸显平儿与众不同的聪明，对人、事不凡的驾驭能力而贬损王熙凤？还是王熙凤这样的主子就应该配属平儿这样的丫鬟？

看一看贾宝玉身边丫鬟晴雯是怎样修为的：“撕扇子作千金一笑”颇有“烽火戏诸候”的感觉，贾宝玉却宠着、溺爱着，晴雯日后亦是愈发的囂张，以致人生的路愈走愈窄，直至末日。王夫人在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的病情下，活生生的将她从炕上拉下来，硬是给撵了出去。是夜，晴雯一直直着脖子叫了一夜的“娘”，悽惨死去。

也只有贾宝玉身边能孵化出这样的丫鬟，之前的晴雯并不是这样的。也只有在王熙凤身边做丫鬟，方能磨砺出平儿这类型的人身修为与性情品格，这正是“梅花香自苦寒来”。同时也表明：1，娇宠、溺爱，只能给人带来不幸与可怕的下场；2，人在春风得意时莫忘形，处清醒、思来日长久而莫妄想，妄为；3，社会的底层人物也有像平儿这样的“人杰”。

　　王熙凤弄权铁槛寺贪人三千银两、逼死一对准夫妻，天理不容。之后放高利贷盘剝他人实属可恶。至于于府内执行家法族规严厉了一些，则无可厚非。贾府内原本就是一群闲散、逍遥、勾心斗角之徒，团伙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伙人。连丫鬟都学了与人争宠、比排场、论高下，亦有风情不捡点的人去偷情，手脚不干净的偷人家东西，已经是乱作一团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执行起来严厉一点，不为过。更为难能可贵的是王熙凤虽然有上等的风流，却没什么绯闻。她不仅不是焦大口中“养小叔子”之人，反而毒设相思局，将对她动起了邪念的堂房小叔子贾瑞给整死了。看似有些阴毒，其实是变换了手法对于邪恶的一种温柔极刑惩处。

　　有人读懂了林黛玉，誉词一大堆：体态，病态美；性格，忧郁美；性情，寡欢沉静美，男性称她为“心目中女神”、“梦中情人”的不以而足。其实，林黛玉是十二金钗中最缺修为与涵养的一个，颐脂、矫情、大小姐气贯通周身。她投贾府初来乍到，小小的年纪就琢磨起人来：“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当见到王熙凤时却连忙起身接见。宴宁府时仙儿她娘周瑞家的（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的引荐人）送花予林黛玉，黛玉却问：“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当周瑞家的回应，“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林黛玉冷笑：“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害的周瑞家的蒙一脸的臊。你才来贾府几日，又多大年纪，竟如此度人，剔事？对刘姥姥这样一大把年纪的乡下婆子林黛玉更是不予起眼亦不会放过，送人“母蝗虫”浑号，并调笑大观园设宴少了母蝗虫便少了气氛，还思忖日后与人作“母蝗虫大嚼图”！对贾府中那些鼠摸狗盗偷人东西、打情骂俏撩骚风流之辈，林黛玉却视而不见，闭口不谈，……林黛玉，怎一个“作”字了得！

有人读懂了贾宝玉……

亦有人读懂了焦大，及刘姥姥。

至目前为止，我读《红楼梦》，只懂一点点皮毛。因书中人物太多，典句太多，实在有些记不住，且人物各自俱两面性多面性、人性的真善美与假丑恶在两府一些显耀人物身上表露的犹为明显。所以只择一言牢记于心里：“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反算了卿卿性命。”！这句话不仅仅是针对王熙凤而言，也是针对天下所有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