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衙署，半部青城史还是中国之最

张海

　　立冬前的一场雨夹雪，褪去青城秋日的浮躁，添上了冬的色调。

青城，蒙译汉就是呼和浩特，那是我家乡内蒙古自治区的首府。

有人说，呼和浩特的历史，一半在旧城，一半在新城。也有人说，一座将军府，半部青城史。

这话，听起来够味、够激扬。其实，二者说的都是一样的事。带着这份好奇，这份激扬，我走进了那座人们所说的半部青城史的将军府。

　　将军府，又叫将军衙署。我居住的小区与衙署处在同一条路上，公交也就三站地。这条路叫哲里木路，将军衙署就坐落在这条路与新华大街的交汇处，门牌号新华大街31号（南门），现入口东门（哲里木路边）。

说来惭愧，同一条路，且近在咫尺，但对这处大清王朝与民国共用过的“北方战区司令部”，我只进去过一次，而且是走马观花的那种。

衙署门前，横着上下两层的立交桥，而且还是东西南北十字交汇的立交桥。桥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桥下，衙署的朱红照壁，被马路把它与将军衙署分割。照壁正中的上面镶嵌着一块很小的石匾，上书“屏藩朔漠”，那是衙署第58任将军克蒙额提写，他是光绪年间在此任职的封疆大吏。

　　站在立交桥下照壁前北望，将军衙署的南门也就是正门那块“漠南第一府”的匾额，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大概是由于交通原因吧，衙署门前围上了铁栏杆，现在进入衙署，只能从东侧门进入。

走进入口处，放眼望去，古朴典雅的衙署建筑群，高低起伏，错落有致，透露着庄重与威严。

　　我边走，边想，当年的土默特领主阿拉坦汗建造这座城时，他何曾想到过了两百年后，这里不仅又增加了一座绥远新城，而且身边还多出了一处封疆大吏的衙署建筑群，重兵管辖着绥远与归化一新一旧两座城，还有漠南蒙古，同时还统领着大同、宣化等地的驻兵。

走进将军衙署，它的过往，它的轮回，它的四季，都会让你觉得如一幅画，似一首歌，有种心醉的感受。

活了三百岁的将军衙署，如今又像个睡熟的婴儿，被围裹在呼和浩特中心城区怀抱中，浅唱低吟着它的曾经。

　　是的，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似乎都有说不完的前尘往事。古老的红墙、曲折幽深的长廊、还有那一株株穿越岁月的葱茏古树，也都是一部部厚重的史书，承载着对这座历史都市的悠远回忆。

这一切，无不引逗着我，加快脚步，去衙署的每一堂、每一室、每一角落寻幽探秘，揭开它尘封的记忆，凝望那一段段远去的历史。

衙署院落，坐北朝南，按前朝后寝格局，进行布局。以照壁为起点，沿中心线由南向北依次排列着照壁、府门、仪门、大堂、二堂、三堂、四堂，属于典型的清朝官式五进院落。

　　老呼市人把将军衙署那一片地方通称鼓楼。其实，绥远城的鼓楼就在衙署的东北角，可惜被拆除了，鼓楼的影像就在衙署中，庆幸的是还留下了它的名字，比如那座立交桥就叫鼓楼立交桥。

因为我的孤陋寡闻，因对将军衙署知之甚少，所以在我印象中那处衙署就是旧制度下走来的一座衙门。进去一细敲，我勒个乖乖，原来这处衙署，不仅是清朝一品封疆大吏的办公场所，而且还是“中国之最”。这个中国之最是这样表述：我国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为完整、地位等级最高的清代边疆驻防将军府。好家伙，原来我家乡首府的将军衙署这么牛气，官方连用“三个最”来褒奖它，更让它呈现着夺目的光彩。

　　从衙署南门向里走，第一进院落就是衙署仪门。

一到仪门，门柱上那幅楷书楹联便跃入眼帘。这幅联写的是：“柳营春试马，虎帐夜谈兵”。字面上理解就是白天操兵练马，晚间谈论用兵。但我又感觉此联怎如此面熟，我快速地在大脑中搜索着一个个记忆。对了，想起来了，此联说的是西汉大将周亚夫“柳营试马“的典故。大意是汉文帝御马到军营也要慢行，表达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汉文帝懂这个理，并向周亚夫传达出“疑人不用”的诚意。这一试，这一遵守，让他们建立起良好的君臣关系，使西汉兵强将广，社会发展。

后来，后唐的庄宗李存勖父亲李克用，引用周亚夫驻军细柳典故，写联赠予自己的大将周德威，希望他日训军马决胜千里之外。

此后，各地将军府，也纷纷悬挂此联，以激励自己与部属忠于职守，做好份内之事。

　　穿过议门，便是大堂，那就是将军升堂的地方。

大堂外门柱子上也挂一联，内容写的是“议论作社稷谋，事业为黎民福”。意为日常的讨论都是为了国家的发展在谋划，所忙事务都是为了百姓的福祉。

三百年来，大堂上先后有79位大清将军坐过。民国，也有20位将军、都统、省主席在此呆过。傅作义与董其武将军都在此做过绥远的最高军政长官。解放战争期间，董其武将军率部六万多人在绥远和平起义，被毛泽东誉为“绥远方式”。1955年，董其武授衔开国上将。新中国成立后，这里也是绥远省人民政府及内蒙古人民政府主席办公的场所，乌兰夫任两府主席。府门上“漠南第一府”就是他的儿子布赫提写。布赫是后任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主席。

　　大堂的正中是海水麒麟屏风，代表着清朝武官一品的品级。中间端座的雕像为第一任绥远城将军王昌，是他亲自督建了绥远城。上方是乾隆皇帝亲赐的“泽敷遐迩”匾额，意为皇恩浩荡，覆盖大江南北。

倘徉其间，感觉这里的历史文化气息实在是太厚重了，时时都扑面而来。

果然不负“一座将军府，半部青城史”的盛名。

　　提到青城史，其实，在很早很早前，这里早已是华夏文明大窑文化的发祥地了。大窑文化，包括了旧石器时代早期到新石器时代晚期五个文化期，遗址就在市郊保合少乡大窑村。历史车轮转到先秦，战国七雄中那位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在此建立云中郡。辽太祖时，这里归入契丹版图，大辽也在今天的呼和浩特白塔机场附近建造了丰州城，市郊遗存的白塔与白塔村就是当年丰州城的见证。

历史在前行，大明取代元朝，万历年间，阿拉坦汗在丰州城遗址西南十八公里处建造库库和屯，蒙语就是青色之城。后来，青城归入大清，改叫归化城。大清为对大漠南北蒙古地区实施政治军事统治，有效控制西北边陲，雍正皇帝就下旨开始在归化城外再建一座新城，只是正建筑中，雍正驾崩。儿子乾隆继位，于乾隆二年再下敕旨建造这座城，终于在乾隆四年完工，乾隆赐名“绥远城”。此时，我家乡首府，绥远城与归化城两城同存，而将军衙署也同期竣工，成了大清王朝十四个常设八旗驻防的将军衙府之一。

　　展厅内，我还得知，峻工后的绥远城，是座方城，面积很大的。除了绥远城中轴线上的将军衙署，还有副都统及下属衙署与兵营，仅这些用房就是八九千多间。还另有随军生活的超万名家属住宅。此外，财神庙、万寿宫、关帝庙、城隍庙等多处庙宇与商业用房以及民居等也都建在了这处绥远城内。城墙很结实，它的顶部可使八匹马并驾。城墙四周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被乾隆分别命名迎旭门、承熏门、阜安门、镇宁门。

后来，由于战火与人为毁坏及拆建等原因，清绥远建筑好多不在了，四个城门没了。在将军衙署中，我见了承熏门与镇宁门两块门额，那是拓刻乾隆皇帝的真迹，属珍贵文物。

现在，幸有将军衙署与它的下属机构佐领衙署还在，城墙也有遗址保留下来，那个佐领衙署得到了新城区满族幼儿园的保护。

　　回过头来，接着将军衙署大堂的话题继续往下讲。

大堂分列着东西厢房。其中东厢房，是折房。折房的门柱上挂着“佳气生朝昔，清言见古今”的楹联，那是负责起草、誊写奏折、上传下达公文的将军僚属们办公的场所。

而西厢房，是回事处，又称文秘处，是将军衙署典吏整理日常往来文件、建档造册的办公场所。回事处门前也有一幅楹联，写的是“有为有猷有守，日清日慎日勤”。意思是为官要有所为、有法度、有操守、要清廉、做事谨慎细心、勤奋。

与大堂并排的是东西配房，分别是印房与官厅。

　　大堂的后边是衙署的二堂。二堂是衙署将军日常办公的场所。

二堂，又名退思堂、思补堂。门柱上挂着幅古篆楹联：“政惟求于民便，事岂可与人言”。联的作者是清代楹联学开山之祖梁章钜。楹联的意思是：为官治政，只要对百姓有利就去做，这样才不怕百姓谈论。

檐下匾额，也蛮有意思。无论你正念，还是倒念，都成句。如果从左往右读，是“安民则惠”，意思是让百姓安居乐业才是为官者最大的实惠。从右往左读，则变成了“惠则民安”，说的是当官的能够多给百姓谋实惠，百姓则能安居乐业。一幅匾额，寓意如此深刻，闪耀着光芒，左看右看都让人心生敬佩。

站在二堂的楹联与匾额下，我在想，无论那朝那代，如果为官一任者都能按上面写的去践行勤政为民，廉洁为民，何愁百姓不安居乐业，又何愁民不富国不强！

　　从二堂出来，往后便是三堂与四堂的区域，那是将军与家人休息的地方。

将军后宅与二堂是隔开的，去三堂与四堂要走小门，进入其间，一堵隔墙把前朝与后寝分割，衙署人员是不能随便进入后宅的。隔墙的中部建着一个还算大气的门，与呼和浩特公主府那个门一样也叫垂花门。跨过垂花门，就是后院三、四堂了。

现在，三堂与四堂的室内，复原了将军们的书房、客厅及寝室，并辅以清代、民国时期的代表性摆件与家居等。

后院有两颗大榆树，树龄已300年，生命力依然旺盛。

　　观赏这处牛气冲天的衙署，我又有个疑问升起，我想，当初的大清王朝不惜财力、物力、人力，在呼和浩特打造将军府，为的是抗外卫内，固防西北边疆。

后来，扫平准噶尔叛乱，内蒙古地区少了战端。和平时期，衙署将军与部属们又在干什么，成为我好想弄清的一个问题。从衙署展示的59任绥远将军永德接连镇压大青山骑匪、抗击沙俄、支持反帝爱国的义和团运动上；从63任绥远将军贻谷分地旗民、疏河开渠、设厅造林、开办学堂、举办工厂等举措与业绩上，我明白，衙署除完成军事第一要务外，工作重心也在变。难怪衙署的楹联与匾额都是勤政为民的内容，因为他们知道：得民心，才能得天下。

　　将军衙署内，我品赏着古建筑的雄宏壮观，探访着那些一品封疆大吏们的过往，从刀光剑影中感受着那些卫国戍边将士们的豪情，更从那一幅幅楹联与匾额中体会着“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深沉理念。

那刀枪剑戟中，将军的功德让人敬佩，那一联一额上，书写的为民情怀，更使我肃然起敬。且不论那些将军们挂上去照做与不照做，但仅就这般的造势氛围，也足以让人感受到一种难能可贵。那可是封建与半封建制度下的将军，连他们都知道江山就是人民，都明白“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道理，我真的被感染了，感召了，感动了。不知看过这个衙署的朋友有没有同感。

　　将军衙署不是很大，不知不觉中就转出了它的院落。院外，林立的高楼大厦，繁华街道的车水马龙。这种现代都市气息与古朴衙署的碰撞、对接，仿佛让我滋生出一种从三百年前穿越到现代的感受。

将军衙署的辉煌与沧桑，早已渐行渐远，衙署内多少旧事风尘散落在这片古老大地上，有的被人传唱，有的早被时光遗忘。但不管何样，衙署与那些将军、都统都在镇守边关、护国安民上发出了他们的光与热。即使岁月消磨了衙署的容颜，使它变得有些陆离斑驳，但它仍是我心中最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