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秋

清风予荷

<p class="ql-block">  曾几何时,我最喜欢故乡的秋天。</p><p class="ql-block"> 村庄缀在蓝天下,白云挂在杨树顶,没那么热,也没那么冷。田地里的金黄和草滩上的深绿泾渭分明,一个诉说成熟,一个哀叹长大,最后,金黄收入麦仓,深绿形容枯槁,只待来年。</p><p class="ql-block"> 乡亲们在田间穿梭忙碌,黄胶鞋粘着泥,劳动布裤子附着土,长袖衬衣无论本身是什么颜色,终究是领口发黄,袖口发黑,人们束紧风纪扣,不是怕汗水滴下感动了土地,而是怕麦芒上身,蛰红了糙糙的皮。</p><p class="ql-block"> 大家伙一遍嘟囔着种粮食不挣钱,一边不放过牛轱辘车抖下的每一根麦穗。老人们早早起床,一会儿假意咳嗽一会儿重重关门,搅合了年轻人的美梦:“爹,你想让我起就直接喊,自己个儿瞎折腾啥?”</p><p class="ql-block"> 一辈子没直起过腰的老汉老婆子,走路蹒跚,挥舞镰刀的速度可不慢。看不起自家长辈的年轻人,小伙子不情不愿地跟在老人后头,割一片地便直起腰看看天,小姑娘压根不下地,能在家帮着热热饭,已是难得的懂事了。</p><p class="ql-block"> 说起来有意思,能最早走出村子,告别故乡秋天的,不是赳赳男儿郎,却是窈窈女儿身。男人们终归有家的责任,女人们则更容易被外面的世界吸引。</p><p class="ql-block"> 少了女人的故乡,就像不傍水的山,少了灵气,就像没有落叶的秋,少了软蓬蓬的踏实。年轻的姑娘走了,年轻的小伙追着走了,故乡的秋,只剩下了风。</p><p class="ql-block"> 老人们叹叹气,坚守着秋天。种不动全部的地,能耕几亩算几亩,余下的种饲草,长出来好,长不出来便作罢。好羡慕那些有水浇地的村子,地有人包,能连起来种菜。</p><p class="ql-block"> 村口的打谷场,以前大家商量着分片儿,盘算着你用几天我用几天,现在,已经被没人锻炼的健身器材占领,它们锈迹斑驳的立在那,面对空旷不知所措。</p> <p class="ql-block">  以前人声鼎沸的炒房,早已坍塌,不知为何,又复建了一个,低、矮、荒,里面用泥土盘着炒莜面籽的灶台,浅浅的台口,放不下一口完整的铁锅。据说,据说它是个“景”,一个抽旱烟的人看了摇头,西装领带的人瞅着赞叹的景。</p><p class="ql-block"> 碌碡、碾子、石磨,也推挤在炒房旁,木头轴子已然腐朽,铁栓子顺势锈掉,有闲心的人上去推一把,转不动,走不了,咔咔的往下跌沫子,吓得动它的人赶紧走出看看,生怕出来个人要求赔偿。</p><p class="ql-block"> 故乡的秋天,如今变得短暂。轰隆的机器在地里转几圈,庄稼也已收割完。麦子、莜麦村子里没人售卖,不值几个钱,不如屯着做口粮——城里白得吓人的面粉吃不惯。胡麻还得榨油,榨了油,卖一半留一半,手头总需有几个零花钱。</p><p class="ql-block"> 即便如此,不再忙碌的乡亲,忙碌不动的老人,也盼着秋天。不是期盼收获,而是收获的日子,年轻人会抽空回来一趟,几天时间,帮着把家里忙活完。这几天,竟然比过年回来的时间还长。</p><p class="ql-block"> 回来的年轻人,只是老人们自认为的“年轻人”。其实他们也已经四五十岁,最小的也三十大几,再年轻的,没人会回来。只要有爹娘,八十岁也算孩子,能回来收收粮食,老人们自不会放过这难得的团聚。</p><p class="ql-block"> 冰柜里放到有了淡淡味道的肉,大锅里可劲儿的炖上,早晨开始吃,一直吃到晚上,不想吃?不行,信不信老爹我给你两巴掌?亲戚们孝敬的酒,一瓶瓶拧开,都尝尝,喝不了?没事,你走了我慢慢喝。啥?爱喝啤酒?摇摇晃晃骑着自行车,乡里面买上几捆子,摇摇晃晃回来,先别喝,让你娘给你放冰柜里镇一镇……</p> <p class="ql-block">  无精打采的秋,终于有了振奋精神的理由,日头缓缓地晒着,给岁月披上了暖色。这样的秋,不是我们记忆里的秋天,但,它会成为我们秋天里的记忆,在这个薄情的世界里,留下能够拂面的风。</p><p class="ql-block"> 也有如我一般的人,孤零零地站在村口,望着零零落落的炊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束。故乡的秋,在祖父母去世后,已永远于我无缘。从局内人到旁观者,曾经的骄傲化为秋雨,曾经摆脱它的优越感渐次凋零,最后只好长叹。</p><p class="ql-block"> 所有的季节都有终结,所有的人都将在终结中虚度时光。也许,这种必然,才是人生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