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冈古镇风情（18） 一一705与707客轮轶事 作者 红春子

红春子

离乡的人啊！都有“笼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那种难以忘怀的一缕乡愁。我也不例外，对上世纪的故乡古镇风情，情有独钟。常将遥远的乡情乡事乡风乡俗釆风叠字于小文，借以寄情，以其为思，以其为恋。思恋中摄得古镇“益大班”705与707号内河姐妹小客轮相向而行、穿镇联村，载运城乡人流物流信息流的旧时情景，又鲜活地映画在眼前…

那时光古镇新的一天是被705或707客轮上嘟…或呜的汽笛声唤醒的。故乡是水乡，人们出镇回乡全靠舟楫水运。在机动的小客轮未来之前，对外客货交通纯赖木质“帮船”。这帮船靠 人力操橹桨篙和升帆拉纤驱动，顺风顺水每小时行十里八里，逆风逆水两天也难到二百里外的泰州。镇文昌桥附近码头有泰州兴化帮和东台安丰帮，家祠场码头有盐城帮。五十年代中后期社会主义建设蓬勃发展的春风给故乡人民送来了机动小客轮和小火轮，从此载客帮船退出水运舞台，对外客流全由独体小客轮和拖队小火轮承接。小火轮是烧煤的轮船头子拖带一两条大木客船，名曰“兴大班”，执行从兴化经大冈到大丰新丰的航线。小客轮是烧油的柴油机动力，客机同船一体，名曰“益大班”，执行大冈—盐城—建湖—益林的航次。沿途停靠袁邵庄、孙英、野黄、三里桥等几十个村镇。航班时速20多里，日行二百，朝发夕至。航班由型制相同的705和707号姐妹轮清晨相向对开，傍晚到达目的地。客轮十二进十二出，迎晨曦沐晚霞，行驶在冈沟河，蟒蛇河，皮叉河，盐河，射阳河上近三十年。她见证了古镇从公社化到改革开放的历史变迁，见证了我们这代人从童稚到青壮年的成长。她最大的功绩窃认为是唤醒古镇，提升了生活水平，拉近了与外界的时空。自从通上小客轮，镇上人家煮早饭，饼店面馆做早点，学生起床上早读，清洁工人扫街巷…都以这对姐妹轮五时升火招客，五时半离港的两次晨嘟朝呜汽笛为号。这定时响彻云霄的悠长汽笛声，唤醒了古镇迎来新的一天又一天。

小客轮很像长江中袖珍版的东方红轮船。客仓在前，机仓在后，上下两层，四个客仓。船顶载货和大件行李，下仓木椅和上仓婑条櫈挤满了能坐一百多人。节假日常能塞上二三百人，幸运的是超载从没出啥大事，可谓福船。为之配套的大冈轮船站就邱站长夫妇，是个夫妻站。老邱每天凌晨五点准时售票送船，晚六点接船后下班，工作单调几十年如一日，一辈子敬业爱岗为人高尚。邱站是阜宁那边的外乡人，从青年小邱到中邱老邱，直至耄耋都未离开大冈轮船站，为古镇水运作出了毕生的奉献。自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了公路汽运，水上客运日渐式微，八十年代益大班停航。他也下岗直至退休，闲暇时常在候船室讲述”益大班和兴大班”兴盛时的故事。

小客轮配编五六人，船员一个萝卜一个坑，忙时除了正岗外还兼干其他船事。他们在船工作时间长，生活条件艰苦，轮休才能上岸与家人团聚。船长管理全船业务，一般还担当驾驶掌控客轮运行。船务黄少龙兼船上伙食管理和中途乡村停靠点上客的补买票。水手老陆和两个开机也兼水手的老贵，负责仓内安全管理，仓外会船护帮甩靠球和上下客的糸解缆绳搭跳板等杂务。我就读于大冈中学，周末和节假日经常乘船回盐城家中，一来二去对船上的事就很门清了。船务黄少龙是四伯父解放前老板的儿子。有了这层关系，上船能坐到他的小票务室里玩。船上拥挤没座时他让我睡过他那二尺半宽，半人高，狭窄得直不起腰的船舖。在这盒子间样的船员宿舍里小憩看书，更多的是观景。看客轮卷起的岸边浪花惊起的小飞鱼和鸭飞鹅扑翅，数河岸钻天榆上的喜鹊窝，目送炊烟袅袅的村舍缓缓向后退去，藉以消磨时间，直至前方的美景又如是。悠然不觉间，一声长长的汽笛惊醒了我的闲趣，三小时六十里水路的船程已尽，前方大冈庆祝桥或盐城的登瀛桥出现在眼前，目的地轮船码头已向客船招手。

小客轮是小江湖，其间充满了人情味和烟火气息。航线在里下河腹地联通苏中和苏北，大冈在苏中的北缘，以水运为主，益林以北沟通淮城以陆运为主，应了南船北马之说。船上旅客来自四乡八村，也有少许南腔北调和出远差闯荡江湖的人。上午上船的人口音以沿兴盐界河的如泰语兴化调大冈腔为主。中午上船的以盐城建湖的冒腔人为多。下午行到东沟益林船上就全是一片北口侉侉调了。如果外省或江南人坐全程，分不清这些口音的变化。若是兴泰和盐阜地区的人在船上相处交谈那就热闹了。兴泰人问：二伙跟大假假跟船上哪块去做什哩啊？盐阜人问：二子和大啊头哩待上哪段去冲晕啊？同样问的是人家二儿子和大姐姐乘船去哪干啥的意思，却用不同的语音语气和语义相对白，那是很地道的乡言俚语。



小客轮象小社会，船上也有做小生意和杂七杂八的人。家住大冈轮船码头附近的小粽子爷爷是有名的小生意人。他做小生意，赶的却是大场子，哪里人多热吵就到哪里卖。每天早上赶盐城班，中午赶兴化班，下午穿街过巷，晚上到浴室书场剧场饭店卖五香芽豆，素鸡，荸荠和洋话萝卜，起早摸黑忙得团团转，老人在镇上的口碑很好。轮船码头上还有三五个提蓝小卖的女孩子，她们有卖香烟洋火薄荷糖的，卖油条米饭饼和金刚脐脆饼的，卖花生瓜子菱角熟藕和荸荠串的…。邱站和船上人，对这些为了生计上船做小买卖的人，是宽容放行不用买票的。有个叫红珍子的女孩深入船仓卖货忘了上岸，船准时开行将她带到十二里远的下站袁邵庄，她才得以上岸步行回大冈。牌坊巷的小脚徐奶奶，靠小客轮讨生活。她清晨挎上成本四五分钱一只的百十个草爐烧饼上船卖六分一只，剩下的到盐城轮船码头卖八分钱一只，一趟来回多的赚三两块钱，少也有块儿八角，三两天跑一趟。后来三年自然灾害生意不好做，她贩上三黄鸡和草鸡蛋，跟兴大班的小火轮转高港跑上海的单帮去了。当然，客轮也不是纯粹的和谐社会，后来船上出现卖糖精小胡椒假货的，摆象棋残局做局的，搭花牌做媒子套人的，算命打卦测字看手相的，还有小混混三只手等等。对此，只要你不贪不理，安分守己的坐着，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坏人坏事也就无奈你何了。

乘坐705和707小客轮，有时也能享受到视觉听觉的盛宴。那年月县上的越剧淮剧和杂技文工团经常有送戏下乡活动。逢上戏班子的人搭船，乘客就幸运了。他们穿着时麾，男的俊女子娇，生旦净末丑角俱全。演员拳不离手 曲不离口，船上练功对台词，说唱就唱，说哭就哭，说动也能竖个蜻蜓，变个魔术。每有这样轰动的场景，船长和水手老陆就会进仓提醒乘客不要起哄围观，不要半边扎堆，生怕人倾半边失去重心翻了船。在船上也欣赏过大冈文娱宣传队王云风堂姐的＂李双双”，学姐郭巧英的“小河里水清悠悠”等人的即兴表演唱。在乘客们再来一个的鼓舞下，她们能从龙冈一路唱到大冈。如是周末或周一，在城里纱厂和江动等大单位上班的姑娘小伙子们集伴乘船回乡或返城，欢乐的船上时光就更欢乐了。

705和707是姐妹轮，也是兄弟轮，轮行河上流动着爱的主题。船上乘客都是异性兄弟姐妹和父老乡亲。经常乘船的人因船相熟，因船结缘，因船结义等，也很常见。二十多岁尚未婚配的表哥候坤在盐城电厂工作，在城里谈了多少对象都高不成低不就，眼看就成大龄青年了。他假日乘船回乡，对座偶遇安庆来大冈探亲的萍姐，萍水相逢，相谈投缘，双方对上了眼，对上眼就恋上了，恋上了也就成了终身伴侣。是小客轮为他们的结合牵成了红线，成就了一段船缘佳话。高年级学哥小春单相思式的初恋也发生在705轮船上。知青小春在船上碰到为躲避下放到外公社中学补读的同学校花小晶，知她每周六从野黄上船回大冈，周一又从大冈到野黄下船去外公社上学，他单边暗恋上小晶，安排自己的行程与她同船，借机送接好几次。小春内向，碍于知青农村户口，自信心不足 ，未敢对心仪的姑娘敞开心扉表爱意，也没有坚持一追到底，以致对他有好感的小晶终为别人妻。晚年同学会两人再相逢时，小春对她坦言陪她乘小客轮的因缘。小晶报以微笑，谑言：“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你是不是还想登上我的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