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去了一趟黄山,领略了奇松怪石,飘忽不定的云海,层峦叠嶂的险峻山峰,无不为大自然的神奇造化而折服。惊叹天下山岳之美,尽在黄山。怪道海粟老人十上黄山乐此不疲,犹嫌图之不足,绘而难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当我行走在条石砌就的山道上时,攀登在百尺天梯上时,对于自然美的感情似乎渐渐淡了。觉得自然的伟力无论如何深厚、奇绝,终究比不得人的伟大。人的创造力和坚忍精神是能征服自然,改换自然的。我脚下,这通向座座顶峰,千百块由一钎一锤凿出的齐整的山石铺成的绵延不绝的阶梯,该是多少代黄山人的杰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打心底里对黄山人升起无限敬意,是我见着了黄山挑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去到黄山,是一年中暑热最盛的三伏时节。尽管白天的山里并不怎样凉爽,但对于久居嘈杂闷热的上海的我来说,却是一次极大的享受。因为山风拂面的感受已经使我忘却了柏油马路蒸腾的热浪。尤其是晨昏之际的清凉世界让人心境平和,惬意非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汽车径直送到云谷寺,乘缆车上白鹅岭。坐在车里观赏窗外青翠的山峰,阴翳的崖壁。间或谷底飘荡起薄纱般的云雾,上升,弥散,遮没了峭壁上探身飞挂的奇树和灌丛。我俯瞰谷底,蓦然间发现了奇景。在悬空的缆车下,深长的山道上,迤逦而上的一支小小的队伍。他们之中有敞开衣襟的,有索性光着脊背的,挑着沉沉的担子,缓缓地移上山来。这就是我最初见到的黄山挑夫。因为我在空中,他们在山底,有百丈之隔。又因缆车笔直飞翔,他们或隐或现转着山坡,渐渐远去,所以看不真切。可是我的心已经被牵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以后几天的游玩中,我不时地见到他们。同他们擦身而过,则目送他们的背影——那渗着油汗的脊背;迎面碰上他们,我默默地闪在一旁让出宽道,倾听他们横身而过时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甚而有机会同他们坐在一块休息,攀谈了几分钟,释去好奇心带来的心头疑云。此时我闻到山里人的气息,细察了挑夫们疲劳的面孔和铜色的皮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来,随着黄山风景区的开发,中外游客纷至沓来,山上的吃住用度成为当务之急。每天向山上送货的工作是由挑夫来做的,这支队伍也就越来越庞大。不言而喻,没有他们做着这份后勤工作,游客的吃喝住玩将会陷入如何的窘境。所以,我觉着他们可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挑夫已是一种正当的职业,由黄山管理局统辖。我见着的大多数是向山上各旅游景点运送生活物资的一类。他们挑着的是米、面、煤、菜、糕点和饮料等,足足有一百来斤。报酬是以每十市斤、三十华里路程计。最最早的第一代挑夫,三十年前吧,是四分五厘。三十里来回山路需耗去一天,再要除去交营业税百分之二十,花去吃中饭钱,实际挣四元钱左右。三十年后今天的第二代挑夫的收入翻了五十倍,也就是一天可得二百元左右。做挑夫的大多是青壮年,但也有几近花甲的老人,偶尔还有妇女。以前都是当地人,现在大半是外地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山挑担与平地不同。挑夫每人都有一根齐身高的木棒,棒的一头削成扁扁的楔状。挑时用扁的一头插在肩背处的扁担下,用手按住木棒以支起后担的下坠。这样,扁担与支棒形成一个平行大三角。一行人走起来,阶梯的高高低低和身影的晃晃悠悠,煞是好看。放担子的时候,木棒一头顶着地,一头顶着扁担,能轻轻稳稳落担。碰到难行之处,木棒还可当撑拐用。长年累月的缘故,我发现,挑夫的肩上结着厚厚的茧子。也有做这活不久的,则被扁担磨得红红的。怜悯心驱使我拿出几只蛋糕和面包分送那几个老人。望着他们狼吞虎咽样子,我猜测他们准定省了中饭没吃。挑夫一早上山,到达送货点已是午后,误了吃饭,而又很少有人带饭,随身只带够喝的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还有一类挑夫,人数不多,似乎境况好一些。那就是在天都峰前山后山之间来回替攀登黄山第一高峰的勇士们运送行李的。自从天都峰修筑了南坡的山道后,爬山者就省了上得峰顶再原路返回,可直接从另一面下山。勇士们毕竟不具备攀登珠峰的才干,撂下背包轻装上阵。当他们一小时后从另一面下来,行李已经送到。挑运一只包是二十元钱,一次可挑二十多只。从北向南是下坡,仅二十分钟,从南向北是上坡,只需半小时。旅游旺季,游人如梭,收入相当可观,当然税也重些。因为这是肥差,这类挑夫持有许可证,其他挑夫是不能觊觎染指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还有一种挑夫和一种“背夫”,我是把他们归之趁人之危敲竹杠的。俗语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去了黄山就有切身体会。上黄山的好游者往往玩起来不惜余力,见峰则攀,有景必去。弄得精疲力竭下得山来,一步三晃,一只背包如千斤担,两条腿如棉花。而越到最后,这份罪越难熬。这时闪出一个挑夫,愿为您卸重效劳,开价一里路五十块钱。更有体力不支者,走三步歇一歇,望向前途力不从心。此时可找个当地人背下山,一里路八十块钱。有那些娇弱的少妇和大姑娘,伏在背夫身上,两条嫩腿由背夫托着也不觉羞。旁人见了如同见着海滨浴场裸腿露背的女人一样自然——这是游客在同样的境遇中,同感消除了惊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黄山,无论行路的要道,热闹的景点,还是山脚,到处可见推销茶叶、灵芝、笋干和小纪念品等的小贩。他们随口喊价蒙骗游人以取厚利,发着旅游财。我对此发出不屑一顾的坏脾气,以为同挑夫不能相比——一个是斤斤于利,一个是以诚实艰难的劳动给予他人方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黄山是一个天生丽质的仙子,有幸让五大洲宾朋和海内外同胞所瞻睹,其仰仗的基础得归之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黄山挑夫。是他们继承祖辈吃苦耐劳开山铺路的精神,于游人之先在石梯上留下了坚实的脚印。在我眼里,黄山人是淳朴的,勤劳智慧的,但也有些落后。他们并不意识自己的默默是伟大,这是我由他们的谈吐中感得。因为他们世代生活在山中,决不会感知旅游是一种幸事,也无从体会黄山之美从何来,竟然诧异那么多城里人,还有外国人,到黄山花钱买罪受。但,这等事的发生成了衣食来源,他们又顶礼膜拜起山神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是的,他们太不起眼了,他们的身影决不会存留在丹青大师的山水图轴里。于是,同样无名的我替他们留下一帧彩影:烈日下,高高陡陡的山道上,赤背,淌汗,肌肉暴突的双腿在担子的重压下,迈上坚实而艰难的一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忘不了黄山,更忘不了黄山挑夫。每当我忆起黄山,黄山挑夫的身影已同壮美的黄山融合在一起。</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本篇配图均摘自网络,在此先向拍摄者致谢。若有不当,告知即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