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母娘

黎明

　　我的丈母娘马上就要九十岁了，一般人能活到这样的年纪，已经算是相当不易了。我们有时带老人家出门，遇上的人看见她满头的银发，便会好奇地问及她的年龄，当得知即将九十岁的高龄时，大都会面露惊讶地说一句“真厉害呀！”人活七十古来稀，能基本健康的活到九十这个年纪，确实是令人羡慕的。在中国的传统中，人到九十称之谓“鲐背之年”，只有高寿的人才能得此尊称。

中国女性的平均寿命大约在七十八岁左右，丈母娘已超越十多岁了，从经济的角度出发，她比大多数人已多领了十几年的养老金，作为一个普通人，如此算来也称得上是人生赢家了。从儿女的角度出发，有这么一个老娘的存在，便有了情感上的一种牵挂和慰藉，虽然到了这个年纪，已无法再为儿女们做些什么了，但俗话说：有娘的孩子像个宝！妈妈在，即使我们都五六十岁了，在她的面前依然还是个孩子。有她为我们挡着，我们的人生便尚有来处。所以，我们也把她当个宝。

　　丈母娘是四川泸州人，上过中专，年轻时曾在成都工作，后来随着我老丈人来到汉中定居，从长江边到汉江边，一辈子乡音未改，操着一口浓重的川南口音，比如会把“肉”说成“入”、把“便宜”说成“相因”，诸如此类如不仔细听，有些话外人常会听不明白。我的耳朵虽然经历了几十年的磨练，偶尔也还是需要妻子的“翻译”。虽然身为四川人，她却见不得半点麻辣之味，我笑她空顶了蜀人的名号，说出去让人不可思议，但清淡的饮食习惯也许就是她能够长寿的秘诀之一。

屈指算来，与丈母娘相识已有三十多年了，初见她时，她与我现在的年龄相差无几。估计由于遗传的因素，当时她已是满头华发，而且从那个时候开始，听力也开始减退了，她说的川音别人不一定听得明白，别人说的话她大多又听不见，与人沟通起来就有些障碍，这也多少影响了与外界的交流。刚开始时我们需要大声地与她讲话，后来便借助于纸笔写给她看了，如我们写的话不和她意，她常常会故意避其锋芒，另寻蹊径，找出我们句子中的错别字加以怪责，常令我们哭笑不得。三十多年前，丈母娘平和地接受了我这个女婿，没有对我提出任何额外的要求，三十多年来对我们的家庭生活也从未有过微词和干涉，在她面前我没有过多的忌惮，因而让我一直心存感激。虽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相处的时间长了，自然而然的也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老人的身体一直比较硬朗，迄今为止除了正常的生育以及两次因极小的毛病住过医院外，在身体机能上依然保持着基本健康的状态，平日的生活大都能自理，这给儿女们减轻了不少的负担。今年的夏天感染新冠，住在家中依然能吃能喝，个把星期便平安度过，让我这个因同样原因在床上躺了三天的“年轻人”自愧不如。我认为这与遗传基因有密切的关系，丈母娘的几个哥哥姐姐都活到了八九十岁的高龄。当然，人活到这个年龄，由于身体机能和大脑功能的自然衰退，不免会有大多数高龄老人常有的问题，健忘、偏执、多疑多少也出现在老人的身上，比如常常因找不到东西而迁怒他人，或固执地认为自己受到偏见而生气，即使劝解也无济于事，这时常也让家人们感到苦恼，但一想到她是我们的亲人，这些问题也就在包容之列了。有时我还和妻子开玩笑说，“说不定我们到了老娘这个年龄还不如她哩！”

丈母娘不太善于日常的家务，我分析与她出生于殷实人家有一定的关系，据她描述在幼年时家里便雇有帮佣，估计从小养成了依赖别人的习惯。但她是个有福之人，遇见一个善良且极具包容心的好丈夫，一日三餐和诸多的家庭事务多有我当大学教师的老丈人常年包揽，偶尔她还会对老丈人使使小脾气，我妻子有时还会为此为父亲抱打不平抱怨几句，但世上的许多事也许就是上天安排好的，两个人年轻时是自由恋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丈人以极大的耐心和爱心与之相处了一辈子，临去世前最牵挂的人还是自己的老伴。

　　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一些独特之处，丈母娘自年轻时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裁剪缝纫，我刚认识她那会儿，就时常看见她俯身在缝纫机上专心致志的缝制衣物。据妻子回忆他们三个子女小时候的衣裤大都是母亲亲自制作的，有时还帮助邻居工友们缝制些衣物之类的，常常乐在其中而忘乎其它，有时甚至引起老丈人的抱怨。直到现在如此的高龄，丈母娘还时不时的动手裁改自己的衣裤，做些缝缝补补的手工。之前我们觉得修补旧衣物会让别人误解儿女照顾老人不周，后来仔细一想这些动手动脑的活动有利于老人的身心健康，便由她去了。

丈母娘晚年的另一个兴趣便是看书，将阅读作为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对于书的种类基本不加挑选，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当然我们也会挑选一些认为适合她的书籍供她阅读，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养老院，我见到她时基本上就是手持放大镜聚精会神地在看书。满头银发，手不释卷的身影已固化成她的形象。不知晓的人常以为她是个从事过教育工作的老知识分子，其实她就是个爱看书的普通老人。能长时间将身心融入字行之间，静心无欲地阅读也许就是她能够长寿的另一个秘诀。

　　人老了便又生出几分稚气，丈母娘平日里养成了整洁的生活习惯，在养老院里把自己的房间也保持的干净卫生。去看她时常会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们：“今天院长又表扬我了，说我的房间是养老院里最干净的！”说话的神情就如一个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有时也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自生烦恼，比如她的放大镜手柄断了，便会闷闷不乐，我们赶紧地给她买一个新的，便又转怒为喜，就如小孩子得到新玩具一般。这也让我们真切地理解了过去常听人说的“老还小”的含义。

　　今年十一月丈母娘八十九岁了，按传统，应该算是九十岁的寿星了，如此高寿是家族的福音，子女们便商议着为她办一个寿宴加以庆贺，至亲好友们得知消息，从天南地北汇聚到老人身边，一些亲人们多年未曾谋面，老人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了，但这么多人团聚在她的面前，依然让她十分的高兴。当寿宴上生日歌响起，老人被簇拥在亲人和鲜花之中，象明星一样与大家合影留念，脸上洋溢着愉悦地笑容，做一个幸福且长寿的人，真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我们搀扶着丈母娘走到生日蛋糕塔前，与亲人们一起吹灭了蜡烛上的火焰，大家祝福着老人，相约着当她百岁寿辰时再欢聚。

黎明

2023年11月

　　谨以此文纪念丈母娘九十寿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