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办那些事儿（2）

Sun

　在我工作了44年的工厂里，总共换了7个岗位。其中在厂长办公室工作了8年，后又在总经理办公室干了10年。

厂长办公室简称“厂办”，那就是工厂的司令部，在工厂机构序列表上总是排在第一位。

　司令肯定是厂长了，副司令就是副厂长，下设一群参谋、干事、文书、传令兵、司机、勤务员之类。

那年头，凡是能进厂办工作的，必须要有一技之长，譬如文章写得好的、老实憨厚嘴严能保住秘密的、有眼力劲儿的、长得漂亮会打字的、会开车还认识路的、什么都不会但能吃苦耐劳的也行。

那时候办公条件相对简朴，一座办公楼，一楼除了厂办，还有财务科。司令一人一屋，副司令大都两人一屋。二楼是政委的办公室，还有会议室、总工程师室等。参谋干事们见了司令政委副司令一干人，也不用点头哈腰打敬礼，习以为常。

文字秘书屋里头，一人盯一个“口”，生产口、技术口、管理口、生活口等等，跟着分管副司令开例会写简报，每周一次的作战部会议，要布置会场、拟议程、签到等。挺忙的。

行政秘书屋里头，要安排公务用车，保证文件打字收发传阅安全及时准确迅速，司令副司令的一些杂事、人员考勤、21号领钱点钱发工资等。闲不着。

信访接待屋里头，要认真倾听职工来访，做好政策解释、落实答复，防止老上访户火气大猛敲司令办公室的门。时忙时闲。

掰着手指头算算，从进厂办工作到现在也40年了，一天天平平淡淡过着日子，不过有几件事似乎还是清晰地记得。

1，写报告

工厂每年至少要开两次重要的会议，一是工作会议，二是职工代表大会。在这两个会上，司令都要作报告。这个报告要回顾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分析面临的形势和任务，明确新一年的主要目标和重点工作，撰写这个报告则是文字秘书组的重中之重，这是“大活”，一般来说由“一秘”担当此任。

我去厂办的时候，快到年底或年初，尹秘则会“消失”一阵子，那一定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去写报告了。报告经过司令审阅几经修改，基本通过后，尹秘一身轻松，脸上悄悄地泛着喜悦。

后来尹秘提拔为厂办主任后，写报告的任务就落到栾秘的笔下。

栾秘是八几年进厂的大学毕业生，山东大学汉语言文学学士。所以进厂后就直接来了厂办，我们都称呼他“小栾”。

小栾写报告有一绝招，那就是“一夜搞定”。快进入年终的时间里，他收集整理着工厂的各种资料，也不着急忙慌，该干啥干啥，没事人一样。掐指一算，工作会议召开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晚上食堂来一盘水饺，蘸没蘸醋不知道，再来一盒“大前门”，一杯“茉莉花”，也不用找僻静地方，大家下班都走了，他关门开始写报告了，思维如乘风破浪，下笔如高山流水，一页两页三页，第一层一、二、三，第二层（一）（二）（三），第三层1、2、3，第四层（1）（2）（3）…，万字工作报告一气呵成。

第二天清早，当我打开信访室的门，沙发上睡眼朦胧的小栾一古辘坐起来，揉搓双眼。我一看就知道他为写报告熬了一昼，忙问，怎么样，完成了吗？小栾回答，啊啊，差不多差不多了。此时，我对这小青年的敬业精神和灵气，佩服之感油然而生。

没过几年，我调出厂办工作，听说小栾也被提拔为厂办主任了。

2，打扑克

早年间，工厂的常白班早上7点上班，中午11点吃饭，午休1小时下午4点下班。

中午这一个小时，去食堂打饭15到20分钟，回办公室马上摆上椅子，边吃边“够级”。

办公室这帮人打“够级”，技术比较粗糙，记不住牌也不懂运筹，输赢全靠摸牌运气，图个热闹开心。

我一般都是和徐老年打对门，徐老年是文秘组长，是从沧口分厂调来厂办的，人本分老实，慈眉善目，喜形于色，不会溜须拍马，工作特别认真，我们都尊称其为“徐老年”。

只要他摸到了好牌，脸上便现出得意的诡异，用余光偷偷瞟我几眼，恨不得把我打成“筛子”，打成“大落”。

我心中有数，谨慎地出牌，以防被他“砸死”。我也经常逗他，出牌慢一点的时候，我就说：“徐老年，你是要还是不要？”，“快出牌，时间就是金钱。”等等，絮絮叨叨。

当我挂上“小画”甩出牌准备“跑路”的时候，只见对面的徐老年激动起来了，手哆哆嗦嗦地抽出“大画”，再配上相应的牌，“啪”的一声甩在茶几上，由于着急，几张牌飞的到处都是，我瞪着眼睛看着茶几子，说：“什么牌？牌呢，牌呢？”他急忙把牌捡回来，再用手猛一拍茶几，大喝一声“哈死！”，随后，眼睛便盯着天花板看…。

只要赢了牌，上班后在走廊上厕所里遇到徐老年，他脸上仍旧挂着得意和满足的神情。

后来，因为“够级”入戏太深，有一次竟超过了12点，被中午回家吃饭返回办公室的刘副司令撞见，朝着主任训了几句。从那以后，厂办中午的“够级”收摊了。

3，你是谁

因为厂办是工厂的司令部，所以要24小时保持人员在岗，上级部门的指令、防灾、应急等信息不能耽搁。有一个阶段，因为关老年龄大了，快退休了，领导安排关老专门负责夜间的值班。

关老是五十年代初进厂的，资格比较老，似乎在厂办一直负责资料的管理工作，个头不高，常年戴着一副老花镜，不管闲事，办事认真，有时候有点较真，挺和善的。

关老接班后偶尔和我下一两盘军棋，军棋的下法就是棋子乱摆“一掀两瞪眼”，官儿大的吃官儿小的，官儿小的吃工兵，工兵挖地雷或自杀式撞炸弹，和腐败的社会差不多。有时候互相杀得各自只剩一两个棋子，便开始走“滑棋”，该死不认输。

“你是谁？！”就是关老创造的故事。

一天晚上，二楼办公的政委不知道为什么下班有点晚，给厂办打过来电话：“办公室吗，我要回去，给我派个车。”值班的关老接起电话，心想，这是谁啊？口气这么大，就在电话里问：“你是谁？”

楼上政委一听问是谁，心想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反问：“你是谁？”

关老不买账，继续问：“你是谁？”

二楼政委不掉价，反问：“你是谁？！”

······

二楼政委终于沉不住气了，气冲冲地下楼，推门进了办公室，对着关老说：“我是我！”

关老一看是政委，忙说：“书记书记是你啊，没听岀来没听出来。车在大楼前，去吧去吧。”

政委走出办公室，关老扶了扶老花镜，拿起桌子上的报纸，继续读完那篇关于“进一步联系人民群众”的社论…